九月的御花园,菊香馥郁,金桂浮影。
太皇太后郑氏果真雷厉风行,不过旬月之间,便将这“赏菊宴”办得风风光光。
帖子遍了京中适龄的勋贵子弟,名义上是太皇太后雅好菊艺,邀年轻晚辈共赏,但明眼人都清楚,这是为女帝遴选皇夫吹响了第一声号角。
司徒清漓穿着一身杏子黄缕金百蝶穿花云锦宫装,既不失帝王威仪,又比平日朝服多了几分娇柔。
她端坐在太皇太后下,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目光平静地扫过满园精心打扮、或紧张或期待的年轻男子。
心中却不由感慨,命运弄人,绕了一圈,她竟又回到了这种被众人“观赏”的境地,只是身份已从南疆封地的郡主,变成了执掌天下的女帝。
然而,当她的目光掠过席间某处时,指尖微微一顿,心底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
王宴之。
他坐在琅琊王氏的席位上,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直缀,容颜依旧清俊温雅,只是眉宇间比三年前在南疆时,多了几分沉淀与风霜。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不似旁人那般急切地想要吸引御座上的目光,只偶尔抬眼望向她,眼神复杂,有关切,有隐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清漓对他,确实并无男女情爱,但那份愧疚却是真切的。
当年南疆选婿,她亲口点了他的名。若非后来风云突变,她入京登基,他本该是她的郡马。
是他守着那份未曾明言的婚约,等她等到二十一岁,在这个时代,堪称异数。
琅琊王氏并非没有施加压力,但他竟硬生生扛了下来。这份执着,清漓无法不动容。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选皇夫,关乎国本,牵扯的利益网络远比选郡马复杂千万倍。
他琅琊王氏的出身,在此时成了最敏感也最沉重的负累。
清漓需要的是能巩固皇权、平衡朝局,甚至能帮助她对抗世家集团的盟友,而非一个本身就出自顶级世家的皇夫。
那无异于引狼入室,将斗争从朝堂直接引入后宫。
“皇帝瞧着,今日这菊花开得可好?”太皇太后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清漓的思绪。
清漓收回目光,含笑应道:“皇祖母这里的菊花自然是极好的,品类繁多,色泽艳丽,尤其是那株‘绿水秋波’,更是清雅脱俗。”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俏皮,“孙儿看着,倒觉得这满园的青年才俊,比菊花还要精神些。”
太皇太后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满意的笑意,拍了拍她的手:“你啊,就会哄哀家开心。既如此,便好好看看,若有合眼缘的,不妨多说几句话。”
这话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附近竖着耳朵听的几家子弟心潮澎湃。
清漓从善如流,目光再次投向席间,却并未在任何人身上过多停留。
她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袖口微动,露出了腕间一枚精致却略显奇特的鎏金怀表。
这是司徒明雅前几日才呈上来的“小玩意儿”,据说是格物院的最新试制品,走时极准,但有个无伤大雅的小毛病——每隔半个时辰,表盖会轻微卡顿一下,需要稍微用力才能弹开。
她状似无意地把玩着怀表,时而低头看看时辰,时而与太皇太后低语几句。这怀表的存在,很快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不多时,便有一位身着宝蓝色锦袍的年轻公子起身敬酒,言谈间颇为自信,乃是江南织造曹家的嫡次子。
他目光扫过清漓腕间,笑着恭维道:“陛下这怀表样式新颖,想必是格物院的新作?臣家中亦有几块西洋来的怀表,却不及此物精巧。”
清漓微微一笑,未置可否,只道:“曹公子对钟表也有研究?”
那曹公子见女帝搭话,精神一振,立刻侃侃而谈,从西洋怀表的机芯说到珐琅工艺,显是下过一番功夫。
清漓耐心听着,直到他话音落下,才轻轻按了一下怀表侧面的按钮。
“咔哒。”表盖应声弹开,出轻微的声响。
曹公子脸上笑容更盛,正欲再言,却见清漓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指尖在表盖上轻轻叩击了两下,表盖才完全打开。
她看了一眼时间,便若无其事地合上,并未多言。
曹公子怔了怔,似乎察觉到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只得讪讪坐下。
随后又有几人试图借此话题与女帝攀谈,有的夸赞怀表精美,有的试图探讨格物原理,但都对那细微的卡顿毫无反应,或者说,注意到了却并未深思,只当是女帝的个人习惯。
清漓心中暗暗摇头。她要的,不是这种浮于表面的奉承,而是观察他们是否心细如,是否能从细微处现问题,甚至……是否有足够的胆量指出“御用之物”的瑕疵。这考验的不仅是观察力,更是心性。
就在这时,席间一位身着墨绿色劲装,身形挺拔如松的青年站了起来。
他容貌不算顶顶俊美,但眉宇间自带一股沙场历练出的英气与沉稳,正是北方边军大将罗成的幼子,罗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