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秋日,依旧带着江南特有的温软,秦淮河上画舫如织,笙歌隐隐。
然而,这浮华表象之下,却潜藏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两江总督府门前,新换上的卫兵个个腰杆挺直如标枪,眼神锐利如鹰隼,与往日那些带着几分江南倦怠气的守兵截然不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来自西北边陲的、混合着风沙与铁锈的凛冽气息。
新任两江总督,忠勇侯、镇西大将军李擎,到了。
他没有像历任总督那样,乘坐舒适宽敞的官船,沿着运河缓缓南下,一路接受各地官员的迎送供奉。
他选择了最直接、最迅猛的方式——率领着八百亲兵铁骑,一人双马,星夜兼程,如同一股黑色的钢铁洪流,无视了沿途所有的繁文缛节,径直冲入了这座帝国最繁华、也最是糜烂、盘根错节的中心城市。
抵达当日,李擎甚至未及沐浴更衣,便着一身沾染着长途奔波的尘土与风霜的戎装,马鞭还握在手中,直接踏入了总督府的正堂。
那身暗沉色的铠甲上,似乎还残留着西北大漠的干燥与冰冷,与这江南官署的雕梁画栋、熏香暖意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
原总督刘明远由于清漓的命令下得太急,所以未来得及与李擎交接,便已经返京“高升”。
留在总督府迎接李擎这个新总督的是巡抚裴元庆。
李擎进入城门时,他便早早收到消息,所以当李擎进入总督府时,他也早就在总督府内做好迎接他的准备。
只见裴元庆脸上带着惯有的圆滑笑容,迎上前去:“李总督一路辛苦!下官已备好接风宴,为您……”
李擎抬手,动作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直接打断了裴元庆的话。
他的声音洪亮,不带丝毫江南口音的软糯,反而带着金铁交鸣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仿佛有重量,震得堂内空气似乎都在微微嗡鸣:
“接风宴免了。裴大人,想必刘总督进京前,已经将总督公务交接于你,如今,本督奉陛下钦命,整顿江南税务,清剿积弊,时间紧迫,刻不容缓。依我看我们还是先忙公务,即刻交接印信、文书,另外就是,本督需要近五年来,所有的税赋账册、海关记录、官仓清点,一笔一划,不得有误,不得有缺!”
裴元庆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上好的瓷器骤然遇冷,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他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与恼怒,但宦海沉浮数十载养成的城府,让他立刻恢复了那副谦卑温顺的模样,连连称是。
转身便呵斥着属下,将一箱箱、一摞摞早已准备好的卷宗账册搬了上来,很快便在堂侧堆起了一座小小的纸山。
那些账册看上去封皮整洁,排列有序,但李擎只是用眼角余光扫过,便知这其中,十有八九是早已精心炮制、用来糊弄上官的假账、烂账。
李擎看也不看那堆多半做过手脚的账册,直接点名召见金陵府衙及江南布政使司所有分管税赋、漕运、盐政的官员。
不过半个时辰,大小官员数十人齐聚堂下,不少人脸上还带着宿醉未醒的惺忪或是不以为然。
李擎高坐堂上,目光如电,扫过众人,也不废话,直接从亲兵手中接过三份早已准备好的卷宗,啪、啪、啪,连续摔在堂前地上!
“金陵税课司大使,赵德贵!”李擎的声音如同寒冰撞击,字字清晰,“虚报火耗,侵吞税款,巧立名目,盘剥商民!经查,五年累计贪墨白银八万两!证据确凿!拿下!”
“江海关监督,钱有财!私放禁物,索贿商船,纵容走私,与不法豪商内外勾结,致使国课大量流失!证据确凿!拿下!”
“两淮盐运司知事,孙福海!勾结盐枭,以次充好,倒卖官盐,扰乱盐法,中饱私囊!罪证如山!拿下!”
他每念一个名字,便有两名彪形大汉应声而出,精准地将目标人物从人群中揪出,干脆利落地卸掉官帽,反剪双手,押解下去。
动作迅捷如风,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沙场老手。
堂下其余官员无不股栗,睡意全无,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这三个人,皆是江南官场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中,不算最顶层,却是掌握实权、且罪行相对容易坐实的“肥缺”!
李擎此举,快、准、狠!如同三记响亮的耳光,直接抽在了整个江南官场的脸上,更是对背后世家势力的公然挑衅!
“本督奉旨行事,眼里揉不得沙子!”李擎声若洪钟,回荡在寂静的大堂,“自即日起,颁布《税务自查令》!凡江南行省,所有五品以下官吏、年营业额二十万两以上商户,限十五日内,自查近三年税赋缴纳情况,若有隐瞒、偷漏,主动上报并补缴者,可酌情从轻落!逾期不报,或经查实仍隐匿不交者——”
他顿了顿,眼神冰冷如西伯利亚的寒风,“一经查实,严惩不贷!抄家、流放,乃至……斩立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