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快到未时了,你还没吃饭”他们昨夜回得晚,狸奴才睡醒没多久。她打着呵欠,随便披了一件衫子迎出来,见到杨炎发白的脸色,吃了一惊:“你怎麽了”
杨炎心神初懈,只觉胃里钝痛难耐。他忍着痛,就着冷水匆匆咽了两口蒸饼,飞快向她解释了几句:“我今日就得走。”两名亲兵尚在院中等候。
“……急雨冲坏粮仓要去借粮”狸奴张大了嘴。
杨炎抚了抚她的头发,嗓音有些哑:“路途遥远,你留在家里罢。你一个女子独身居住只怕不便,不如先去那些妇人那里借住几日。县里大约都晓得你是我的人,但若是遇上捕吏查问,你暂且用这个遮掩一番。”他取出那只锦袋给她。
狸奴怔了一会,瞪视着他:“你说什麽浑话呢从这里到太原多少里路,路上又有流寇,你……你带几个人去我陪你去,好歹……”
他将她拉进怀里,覆上她的唇,过了许久才放开她,低声道:“若我长久未归,我是说……万一我出了什麽事,你就回洛阳。”
她微微喘息,从羞窘到气恼,颊上的绯色越发深了:“我陪你去!”转身去取自己的弓弢和横刀。杨炎才要制止,就听院外传来阵阵喧哗。
两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後出了屋子,奔到前院。守在前院的两名兵士察觉事态有异,先行抢到宅门口,关了大门,喝道:“什麽人!”
“你杨判官是贵人,我们的命就不值钱麽!”
“我看不止是这个杨炎!他做这种事,程将军难道能不知道麽!我们日日操练,累得快死了,还只能吃这种坏米!”
“发霉的粟,猪都不能吃,吃了就要生病!猪吃得了人粪,也吃不得发霉的粟!”
“就是!我们应征当兵,到头来竟连猪也不如,吃的连粪也不如!”
“我们没粮了!”
不消再问,几人也明白了。杨炎没料到,自己反复叮嘱,粮仓那边竟还是出了纰漏,使营里吃到了生霉的粟米。他顾不得细想,提气扬声道:“衆位健儿!我才从高平募了粮回来,粮米充足!至于霉坏的粟米,我已叫粮仓那边的人毁去,断不准送到营里……”
他才说了两句,声音就为院外的声浪所淹没。
“依我看,就算投了叛军,吃食都比这好!”
“杀了他们!”
“先杀了他,再去问程将军!”
团练兵衆愤怒之下,开始冲撞院门。杨炎临时寓居的这所小院,不过是一座寻常的两进民宅,院墙既矮,木门亦不牢固,兵士们又有兵器,木门稍经冲击,便隐隐有了要破的架势。两名亲兵抵在门後,苦苦支撑。
“快走!”狸奴道。外面有多少兵士,他们尚不清楚,不宜以力顽抗。杨炎也是一样的心思,唤那两名亲兵:“我们走!”
那两人收力後撤的一刹那,院门轰然倒塌,溅起一地黄土。团练兵们涌了进来,两名亲兵各自拔刀,其中一个脚下一绊,拔刀稍迟,顿时身中数刀,摔倒在地,大股大股的血水喷溅在黄土上。新募的兵士们第一次杀人,见到这样多的鲜血,竟不约而同地愣了一愣。
借着他们愣怔的数息,杨炎拉了另一名亲兵一把,三人退入後院。狸奴叫道:“我的马在後门口,你骑我的马走!”
“你说什麽浑话!”杨炎将先前她那句话还给她,“你先出去!”
狸奴挣开他的手,将角弓负在背上,几步奔到院中那棵槐树下。她抓住一根较粗的枝干,纵身跃到高高的树上,满金镞,开绿弦,转瞬间放了三箭。前院响起几声惨叫,衆人望着几名中箭受伤的同袍在地上打滚,一时谁也不敢再动,前进的势头为之一遏。狸奴跳下树,打了个滚卸去力道,拽着杨炎和那名看呆了的亲兵跑到後门,抽刀割断咄陆的缰绳:“快!我的箭用尽了。”
所幸宅院後面没有乱兵包围。宅後这条巷子殊为狭窄,几乎只能容得一人一马,于他们颇为有利。几人退进巷内不久,已有穿宅而过的兵士追了上来。他们不住後退,出了巷子,那名亲兵对杨炎道:“杨郎先走!”
他们仅有一匹马,最多只能坐两人,亲兵的意思便是他来断後。杨炎右手挥刀逼退一名乱兵,左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牌子,掷给亲兵:“不成!我在路上拖他们一阵子,伺机去寻节帅。你骑这匹马,去西边的营里调兵!”
上党唯馀五百朔方精兵,他们平时单独吃住,其中只有五分之一的人与新募的团结兵一处操练。所谓西边的军营,就是剩下的四百精兵所在。这些乱兵是冲着杨炎来的,杨炎一走,他们的怒气无处发泄,必定酿成更大的祸乱,甚或包围节帅的衙署也未可知。亲兵心知杨炎的安排有理,接住木牌,躬身应道:“是!”
他翻身上马,却不料长空之中一支冷箭挟风而来,正中他的咽喉。他才抓住缰绳,就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