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谷四娘自己呢”
谷四娘或将成为他们的主母,张阿劳原不想随意谈论她。但王没诺干一直追问,二人又自幼相熟,无话不谈,他便不隐瞒:“她倒是无可无不可似的,只问了问常山郡的境况。哦,她问了我一句,眼下将军身边有几个女人。”
王没诺干“嗯”了一声:“将军爱慕何六,闹得无人不知,稍有心气的女人都要介怀。但若能嫁给他,多半仍然欢喜之至。毕竟,河北尚未娶妇的大将不多,何六那样的蠢材也不多。”
张阿劳听他话里话外始终对狸奴甚是反感,叹气道:“你小时候不是和她一起玩过麽不必这样说她。”
“不必”王没诺干冷笑起来,“将军就算把心剜出来给她吃,她只怕还嫌血气太重。我和她不过是一起骑过马射过箭的交情,比不上将军待我的情谊。”
张阿劳只觉他这话过分难听:“她回幽州前,他们二人好像也没甚麽不谐。她不巧在幽州见了那等惨事,又差点死了,心里难过,回来後迁怒将军,也是常情。她又是女人……”
“女人又怎麽了做大将的妻子就是这样,在危难之中也不能退缩,她做不了就该让贤!”
张阿劳秉性温厚,也不愿为一个女人诘难同袍,此刻却按捺不住了:“据你们说的,她赴辛氏娘子的酒宴,广阳城中看日阅射鹅毛,哪一样丢了将军的脸她是不聪明,但她尽力了,做到了该做的事。最後那一夜出了变故,可是她也见机逃了出来,後来史思明还派人送来赔罪的礼物……再说,最後那一夜,不也是因为你们都没能察觉史三郎的诡计,才让她险些死在史家麽”
王没诺干竟不生气,点头道:“我确实疏忽了,我早就向将军请了罚。但我想问,张大你真觉得,以何六的心性,适合做将军的妻子”
张阿劳怔住了,无言以对。
“等将军回来,劝他尽快立婚书丶送聘财罢。”
在洛阳徽猷殿里过了那一个半月之後,狸奴俨然已经习惯了幽禁的时光。她其实并不十分担心杨炎:连她尚且没有被立刻砍掉头颅,杨炎应当也无大碍。
她只是没料到,颜真卿竟会骗她。看来,杨炎那日的质问,也非全然无理——
究竟是胡人狡狯,还是汉人颜真卿更狡狯日光从小小的窗子里投进来,在牢室的壁上勾勒出窗缘的影子。她伸手,用指甲在斑驳的壁上划了一道浅痕。
第十五天。今日是闰八月十七日……第二个中秋也过去了。
一名小吏走近囚室,叫狱卒打开门:“快去沐浴更衣,有贵人要见你。”
狸奴洗了澡,换了衣裳,重又戴上杻锁。有人蒙住她的眼睛,带她走了一段极长的路。她睁开眼时,已站在崔妃那日为她求情时跪过的地方。
她被迫跪倒。她低着头,如那日的颜真卿一样,凝视熟砖上的凤鸟。
“逆胡,你知罪麽”
她听见大唐天子的声音。
她没见过大唐天子,无论是从前的那位,或是如今的这位。但在斯时斯地,能够暂留她性命,又能召她来审问的人,当然唯有大唐天子。
“妾知罪。”
她伏地答道。
“你附丽安氏父子,杀我唐室忠臣……”李亨连说了好几句谴责叛贼的言语,才道:“你原本应受大辟之刑,但泽潞节帅程千里说,你良知未泯,悔念犹存,在上党时协助他们平定团结兵作乱。”
程……程千里
狸奴当真有些愕然。李亨示意李辅国将那封信递给她。
“……论理,杨家藏匿叛贼,也当受死。但朕见了程千里的书信,料你无奈从贼,应非本意……今日便给你一个转祸为福的机会。”
狸奴的指尖沁出汗水,润湿了信纸。
“陛下是要妾去刺杀安二郎麽”
“你若能杀了他,却也不错。不过,安庆绪也是一员猛将,你近得了他麽况且纵使他死了,河北的乱局,一时仍旧无法平定。扬汤止沸,莫若去薪。朕要你带着铁券,回到常山郡,劝说张忠志——”
狸奴猝然擡头,对上大唐天子的威严面孔。
“开井陉……”
大唐天子的目光有如穹庐,笼盖她,笼盖她身前那只孤栖的凤鸟。
“以丶内丶王丶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