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眸看着淡绿的茶汤,睫毛掩去了眼底的复杂情绪。
纵有万般提防,此刻对着这样一杯用心斟酌、温养身体的茶,她亦无法冷硬回绝。
“谢侍读有心了。”她低声道,声音里带着几分真实的疲惫与缓和。
“举手之劳,夫人不必挂怀。”谢怀瑾这才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浅浅啜了一口。
他目光却似无意地扫过杨雪霁握杯的手指。
十指纤长,指甲圆润,虽脸色苍白,指节因怕冷而微微泛着粉红,却依然是一双从未沾染粗活、适合抚琴簪花的手。
这双手,与那铁匠铺后门里散的血腥与油脂气息,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谢怀瑾心中那根绷紧的弦,又悄然放松了一丝。
或许,真的只是一场意外的偶遇?
毕竟,会去那里的女人,身上不该像杨雪霁这般不带半点血腥和油污的混浊气味。
茶香袅袅,短暂的寂静流淌在雅室之间,却无尴尬,反而因这风尘后难得的静谧与温煦显得松弛。
谢怀瑾放下茶杯,目光落在香炉氤氲的淡烟上,忽然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
他的声音清润依旧,却引入了一个遥远而风雅的话题,如同拂过水面的微风,不露丝毫痕迹。
“说来惭愧,前些日子为寻访一方古砚,谢某曾远赴邢州窑口旧址。邢白瓷声名卓着,历来为世所珍。”
“只可惜当世能仿其精髓‘类银类雪,质坚声润’的窑口已是凤毛麟角。真正高手匠人,要么进了御窑,要么已然凋零。”
他语气带着一丝文化人特有的感慨。
杨雪霁捧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心中警钟轻鸣——邢白瓷?
话题看似陡然跳脱,但谢怀瑾素来城府深沉,此语绝非无心。
是在试探她的出身与见识?还是另有其他意思?
她并未立即接话,只是抬起清澈的眼眸,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对这等风雅事物的兴味倾听姿态。
谢怀瑾微微一笑,目光转向壁上那幅寥寥数笔的山水画——
“夫人请看此画。笔力纵横处,丘壑自成,意境然出尘,实乃上品。然观其纸质新洁,墨色犹鲜,应是近作。”
他略作停顿,话锋巧妙一转,点回到方才的白瓷。
“瓷器之妙,亦在似与不似之间。匠气过甚者,形似神死;而毫无法度、一味求奇求怪,则粗鄙不堪。”
“如那仿古邢白瓷,能匠往往在毫厘分寸、釉色厚薄、窑温升降间耗尽心血,方能于万千败品中得一‘类雪’的珍物,此乃由技入道的磨砺,亦是制器的根本。”
他这番论述,既是在评论瓷器工艺,更似暗含哲理。
从画到瓷,从形到意,从匠人到造法,层层推演,展现的是他博闻广识的深厚底蕴。
这番话,是名士清谈的雅致消遣,也是无声的邀请——邀请杨雪霁进入这个清逸脱的话题世界,暂时忘却门外红尘。
杨雪霁听着这清雅精辟的言辞,心中那点疑虑也不禁被触动、稀释。
她虽重生而来,但原先也饱读诗书,对书画瓷器之道亦有涉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