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千祭真正离去后,在那场葬礼上,他看到了我眼中那片死寂的荒原。
自那以后,他不再提起,也不再询问。他将那份复杂的心绪,化为了更坚实的支持,用他回归家族的存在,用佐良娜带来的生机,无声地告诉我,我并非独自一人。他的沉默,是兄弟之间无需言说的理解与支撑。
对于祈而言,母亲千祭,是一幅由无数他人只言片语和沉默眼神拼凑而成的、模糊的画像。
她知晓母亲身体不好,知晓母亲有着与自己相似的共感力和眼下的痣。
她从祖母美琴那里,听到的是一些温和的、经过过滤的往事片段——“你母亲很喜欢安静”,“她看书时很专注”。她从止水叔叔那里,偶尔能得到一些带着暖意的回忆——“你母亲啊,虽然不太说话,但很温柔。”
而我,她的父亲,是这幅拼图中最大、也是最沉默的碎片。
她曾鼓起勇气,直接问我:“父亲,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看着她那双与千祭如此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眼睛,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
该如何描述?描述那苍白的皮肤,脖颈上永不愈合的伤口,空洞又偶尔锐利的眼神,那汹涌而痛苦的共感力,以及那份将我紧紧缠绕、直至溺毙的、扭曲的依赖与爱?
最终,我只能给出一个干瘪而苍白的答案:“她……很安静。”
她从不曾拥有过完整的图像,只能从各处搜集碎片——从我偶尔的沉默,从母亲那温柔的追忆,从止水带着怀念的笑容,从春野樱谨慎的只言片语,甚至从父亲那极少流露的、一丝难以捕捉的柔和眼神中。
她将这些碎片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在心底默默拼凑。
我知道,她拼凑出的“母亲”,必然是一个被美化、被理想化的形象。
温柔,美丽,因病早逝,留下无尽的思念。
她会看着千祭留下的寥寥几张照片出神,会模仿照片中母亲安静的神态,会珍视母亲留下的每一件小物件。
有时,她会尝试向我求证。
“父亲,母亲喜欢什么花?”
“海棠。”
“母亲……她笑起来好看吗?”
“……好看。”
我的回答总是简短、客观,不带任何可能引导她想象的色彩。我无法,也不愿向她描绘那个真实的千祭——那个缠绕绷带、眼神空洞、共感力混乱、在我怀中颤抖又依赖的千祭。
那份真实过于沉重,过于黑暗,不应由她来继承。
然而,血脉的纽带无法完全割裂。
祈那日渐成长的共感力,或许让她在无意识中,捕捉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她有时会在我陷入那些“白日残响”时,异常安静地看着我,共感力不再仅仅是小心翼翼的关切,而是带着一丝……模糊的悲悯?
仿佛她透过我这座冰冷的墓碑,隐约感知到了其下埋葬的、激烈而痛苦的过往。
祈的共感力捕捉到了我情绪中那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波澜。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从那以后,她不再直接向我询问关于母亲的事。
她转而从侧面观察。观察我书房里不曾移动过的、属于千祭的旧物;观察我偶尔在庭院那株海棠树下长久的驻足;观察我每年在她母亲忌日时,那异于平常的、更加深沉的静默。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拼凑着母亲的形象。这个形象,必然与真实的千祭相去甚远,它混合着想象、他人的叙述,以及从我这片巨大沉默阴影中推断出的轮廓。
那或许是一个温柔的、病弱的、带着淡淡哀愁的美好形象。
我无意去纠正。就让她保留那份拼凑出的、相对美好的想象吧。真实的千祭,那份沉重与黑暗,由我独自承担便已足够。
在这些他者各异的目光和沉默中,我清晰地意识到,千祭之于这个世界,已然褪色为一个模糊的符号,一段过去的插曲,一个需要被小心翼翼对待的话题。
唯有于我,她从未离去。
她是我呼吸间缺失的那口空气,是我视野中无法填补的空白,是我心脏上永不停歇的、细微而尖锐的疼痛。在所有人眼中,千祭是一座墓碑。
鸣人、雏田他们看到的是墓碑光洁的正面,刻着“宇智波千祭”这个名字,以及“早逝”、“安静”、“温柔”这些模糊的铭文。
春野樱或许会绕到墓碑侧面,看到一些细微的、不同寻常的纹理,心生疑惑,却不会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