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走了,皇帝的话才“步入正途”。
先是换了两壶茶,听屈鹤为讲尽井州之事,感慨刁民如此难缠可怕。
随即挑开窗户对着春光,谈起屈鹤为的婚事。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眷殊很喜欢你,已经催了朕许多回了,过会儿指不定就要从朕这儿将你劫走。去非,这些年你是怎麽想的?”
丞相做驸马?
傻子才会应,傻子才会准。
回头和公主生个孩子,直接把老皇帝推了,叫自己的血脉成正统了,大业的列祖列宗要朝谁哭去?
“陛下,臣不敢说。”
皇帝兴致盎然地盯着他,闻言大度笑道:“和朕说什麽迂回话?你尽管说,眷殊无法无天的性子,天下没有人比朕更清楚了。”
屈鹤为谢过了,才战战兢兢地答:“臣怕公主!”
——“她上次追到井州来,将臣径直绑入下榻之处。。。。。。臣差点清白不保,可骇死臣了。”
皇帝道:“这是她不对,不过你可曾与眷殊起冲突?”
“不敢。”
皇帝叹气,温声道:“朕就这一个妹妹,从小宠到大的,前驸马肖想了不该想的东西被朕砍了,朕一直想尽力补偿她。去非,你能理解朕吗?”
“婚嫁之事朕不会勉强你,只是若公主想要,你不妨就多去陪陪她。眷殊的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朕给你准些假。”
哦,让他做入幕之宾,做面首。
也就他这个皇帝,不觉得让丞相去赔笑荒唐。
屈鹤为看着搅混水的皇帝,想着别有用心的公主,心道:陛下啊陛下,你实是天下最不了解公主的人。
他深深一拜,顺服道:“臣明白,谢陛下恩泽。”
皇帝换来小黄门,带笑道:“真正的恩泽在这儿呢——太後炼出的新丹药,朕留了一颗给你,丞相要不要尝尝?”
黑底红纹的药丸在玉盘里发着幽幽的光,底下还有淡淡的红漫开。
荒诞爬上屈鹤为的心头,像一只他曲意纵容的壁虎,也许有一日他会猛然将它摘下甩开,也许永远不会。
当他走出皇宫,踏上相府的马车,感到那只壁虎顶坏了他的心脏,正穿透他的胸腔,而那条断尾粘在食管上。
一瞬间锥痛与恶心迸发,他头眼发昏地朝後倒,就要跌下车去!
然而後颈一勒,他的衣襟被从车厢里伸出的一只胳膊拽住了。
他瞧着不该出现的少年,尚来不及看清他神情,一柱鲜血便撞打在那人脸上。
马夫惊得急呼“大人!”,然而屈鹤为按住了他,带着半面血点镇定道:“不要声张。”
到了车厢里,晏熔金正用帘帐抹着面上黑血。
屈鹤为没力气说话,阖了眼并不管他,身体像波涛上的叶子般,随着路颠簸。
有好几次,晏熔金几乎以为他睡着了,然而下一刻他又难以自抑地咳起来,喉间嗬嗬响,隔老远仿佛也闻得见血沫味。
“看够了没?”屈鹤为蜷着腿,躺倒在坐榻上,膝盖顶着心口,与那只壁虎搏斗,然而语调却是刻薄的,大抵浑身的劲都在口舌上了,“只有偷偷爱慕我的小姑娘,会这麽看着本相。”
晏熔金置若罔闻:“我来拿陈长望的锦囊。”
见他不羞不恼,屈鹤为没劲地将脑袋缩回怀里,闷闷道:“没了,当时不要,过时不候。”
他交叠盖着脑袋的双臂下,只露出一截线条单薄的下颌,看不见了平时戏谑欠揍的表情,竟叫人错觉他有几分可怜。
晏熔金在心里比对着他与苍无洁的病证,因着那份相像,心里又升腾起没完没了的悲哀。
他已找到了自称“可堪一试”的医官,可惜让他寻解药的人,已经不在了。
隔了这麽久,还是不能提“苍无洁”的名字,只是想到,就好像浸入一片寒雾,十天半月都无法干透。
鼻腔还是发酸,连通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