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瑭把账户里所有钱提出来,一股脑还给对方家属,却被原路退回,如此往复。
那沉默和宽容仿佛一把钝刀,凌迟着他的良心。
很快,那个粉丝账号也被注销了。
现账号注销的当天,程瑭关闭了礼物通道,那个灰色头像被永远留在粉丝榜上,就像一面镜子,时时映照出他内心的冷漠和不堪。
事情都展到这一步了,他居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只有虚无缥缈的一丝愧疚不安,其余都是最自己的厌弃。
真是面目可憎啊。
那次葬礼之后,程瑭消沉了大半年。
他无数次想要注销账号离开,又始终狠不下心来。他想要证明些什么,挽留些什么,就像潮水深夜离开海岸,又在黎明归来。
那时,他的家庭债务已经偿还大半,剩余几万块他没有依靠互联网,只是没日没夜的做兼职、赶竞赛、写代码。。。。。。渐渐的,他从学校里崭露头角,走上了更大的竞赛舞台,获得了不菲的奖金,也得到了金钱之外的许多东西。
世界好像更大了。
忽然某一天,程瑭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住处。
他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瘦削的面颊和灰暗的双眼,背景是空无一人的房间,空气中弥漫着无言的孤独和怅惘,白炽灯般填满了每一处角落。
他从互联网上得到了太多,也终究被互联网带走了一些东西,比如所谓的初心,比如与人交往的勇气,比如他自己。
他一直在失眠,偶尔陷入噩梦,梦里都是白烟袅袅的烟囱。
他几乎迷失在那些梦境里。
又是一天深夜,程瑭再次打开直播平台,竟然现后台收到了不少粉丝私信。
那些叽叽喳喳的关切问候,把他拉出了梦境与现实的迷茫,也让他想起了许多东西,他忽然想起,那名离开的粉丝曾经说过,自己很喜欢听主播闲聊,会觉得生活轻松很多。
于是,后来无数个失眠的夜晚,他都会回到那个直播间,对着摄像头侃侃而谈。
时间一晃就是近六年。
注意力被拉回现在,电话里的声音带着轻微的电流质感,一字一句都砸在程瑭心里。
一个陌生人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往往说不出令当事人满意的评价。
在王赫东看来,当年的事情,无非是“一个绝症患者死前一时冲动,给一名网络主播刷光了所有存款,后者愧疚到不敢面对,于是洗心革面,以另一种方式报答观众”的故事,逻辑很合理,更让人无地自容。
王赫东说:“事情都已经过去,我也不是当事人,没资格对你当年的行为做出任何评价——但是恕我直言,小砚知道这些事情吗?你敢让他知道吗?”
程瑭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您猜得没错,我暂时不敢。”
王赫东在电话那头叹了一声:“你这样要我怎么办?”
程瑭淡淡道:“您有话直说就好。”
王赫东说:“你家庭关系也不好,应该明白我的苦衷,小砚他应该和你透露过一些东西,总之我对不起他,我只想尽自己最大能力补偿他。”
“但是作为一个父亲,我也有我的底线,我无法忍受他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尤其是。。。。。。唉,你太复杂。”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自己想一想,他那样傲气的性格,眼里揉不下沙子,怎么可能接受你的这些过去?到时候他又会怎么看你?”
说到这里,王赫东停顿片刻,语气终于缓和几分:“趁现在还有几分遮掩,大家面子上都好看,到此为止吧,好歹你们之间还有一个体面的收场。”
“。。。。。。”
程瑭紧靠着墙角,始终垂着眼,目光没有离开脚下的阴影。
有一瞬间他仿佛回到六年前的那个秋日,又变成了一条无家可归的小流浪狗,望着时间长河滚滚而逝,黯然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程瑭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声“嗯”。
对面响起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王赫东说:“我不干涉,你们看着办吧。”
紧接着传来“嘟嘟嘟”的忙音,电话被挂断了。
程瑭独自蹲在角落里,像一个灰暗的句号。
“。。。。。。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在等我过来?”
昏昏沉沉间,耳畔响起一道熟悉的年轻男声,带着轻微的笑意,程瑭听到王沉砚说:“还以为你没看到我的消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