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苏陌第一次怯生生叫他“齐总”的样子,想起他在片场阳光下灿烂的笑容,想起他烧时依赖地靠在自己怀里的温度,想起生日那天苏陌也是这样隔着烛光看他,当时他的双眼里像有星星。
那时候他没有仔细想过苏陌的眼神中带着什么,然而时至今日他才现苏陌其实一直都那么好懂,只是他从没想过探究。
如今他明白了,只是为时已晚。
第二天清晨,天色微亮,工作人员推门进来,殡葬司仪低声提醒:“苏先生,时间差不多了,请您向老爷子做最后的告别吧。”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苏陌苦苦维持的镇定。他的手上还拿着几张黄纸,闻言身体猛地一颤,手抖的不成样子,看着最后一点纸化为灰烬。
苏陌撑着地站起身走过去,看着爷爷安详却毫无生气的面容,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哭得像无家可归的孩子。
“苏先生,请节哀,”工作人员在一旁轻声提醒,“眼泪尽量不要落在老人身上,免得亲人牵挂,不舍得离开。”
苏陌闭上眼咬住自己的下唇,用力到泛白,试图强行止住哭泣,但巨大的悲恸岂是能轻易忍住的,眼看一滴泪珠就要滑下脸颊滴落,齐项明伸出手,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轻轻地覆上了苏陌的双眼。
掌心瞬间被滚烫的泪水浸湿,那温度灼烧着齐项明的皮肤,一路烫到他的心里。
“不哭。”齐项明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难以言喻的心疼,“跟爷爷好好说句话。”
视野被黑暗笼罩,触感却变得更加清晰。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坚实温度和掌心的湿润,苏陌剧烈颤抖的身体稍稍平复了一些,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爷爷,你慢慢走。”
工作人员推着遗体离开,一个多小时以后,爷爷化成一捧灰,被永远安放在齐项明亲自挑选的黑色骨灰盒中。
签字确认,离开,直到车子停在四季云顶楼下,苏陌还想没回过神来。
电梯门打开,家中还保持着苏陌接到医院电话后匆匆离开时的样子,薄毯堆在沙上,茶几上散放着剧本,稍显凌乱。
这才过了几个小时,苏陌自嘲地想,他就失去了所有。
酒店已经送了餐过来,种类繁多,齐项明把它们摆在桌上,走到沙边蹲下看苏陌:“去洗个手吃饭。”
苏陌看着齐项明,心里的难受无以言表:“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齐项明的声音耐心又温和:“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苏陌轻笑一声:“可我以后都是一个人了。”
齐项明的脸色微变,苏陌知道自己的话刺伤了他,他没有得逞的满足,只觉得那话里带着的刺是双向的,让齐项明不舒服的同时让他也跟着疼。
沉默了一会儿,齐项明开口的声音带着点试探,小心翼翼得甚至不像他:“等你吃了饭睡下我就走。”
家里没有一点多余的声音,对视片刻,苏陌抽出手,站起身走到餐桌边,安静地坐下,这房子对于他来说像是只有自己,他看不到齐项明。
齐项明走过来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一顿异常沉闷的饭,苏陌吃的很少,好半天还用筷子反复戳碗里的小笼包,他毫无胃口,索性放下筷子站起身往卧室走。
他不吃东西不合眼,齐项明再心疼他也不能再坐视不管,伸手一把拽住他的手腕,然而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苏陌猛地挣脱开他的手,歇斯底里地朝他喊:“能不能不要管我!”
某个维持在表面的弦在这一刻断了,苏陌失控用了全力,齐项明的手指重重磕在桌边,疼得他眼前黑,然而即便是隔着浓重的黑雾,他也轻而易举地看到苏陌的眼泪在一瞬间决堤。
“为什么!”苏陌整个人都崩溃了:“明明已经要的那么少!为什么我想留住的总也留不住!为什么我珍视的最终都会失去!”
苏陌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所有的悲痛、委屈、不甘和绝望如同火山般爆:“为什么就这么难啊?”
齐项明心疼地一把把他抱住,眼睛也红了,低声安抚:“好了苏陌,不哭了。”
“你放开我!放开!”?苏陌在他怀里剧烈地挣扎起来,毫无章法地推打齐项明。用尽全力里裹挟着的是他所有的委屈和愤怒。
齐项明任由他捶打,纹丝不动,只是手臂收得更紧。那些拳头落在他身上,远不及他心中悔恨的万分之一痛。他感觉得到苏陌的眼泪浸透了他胸前的衬衫。
挣扎和捶打持续了不知道多久,苏陌的力气终于耗尽。嘶哑的哭喊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捶打的动作也变得绵软无力。最终,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齐项明的怀里,只剩下身体本能地因为哭泣而轻微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