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么说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你就这么摘下来生火,不好吧。”见韩临走过来拔出刀,要去起固牌匾的钉,邵竹轩又指着天上说:“这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真灵验了,你把人家牌匾烧了,上头怪罪下来……”
韩临好像没听见他说话一样,仍在为钉子忙。邵竹轩碰一鼻子灰,也恼了,心想真有毛病,好言相劝都不听。
反正是韩临摘的,神灵怪罪下来,也怪罪他一个,邵竹轩索性在火堆旁边闭嘴储热气,再不讲话了。
邵竹轩就见韩临铆足劲折腾了通体红锈的铁钉半天,也没能卸下来一个,反倒是刀在那里撑着做起子,他手软,向下一滑,险些划出一道口子。
头昏眼花,力气不够,没办法,韩临把刀插在地上,深吸了两口气,捋衣袖到手肘,又鼓起气,去卸那牌匾。手伸上去,右腕的红绳就暴露在眼前,瞳孔被红刺得收缩了一下,韩临停住了拆卸的动作。
邵竹轩眼尖,也瞧见了韩临腕上的红绳,他识货:“这是金露寺的东西吧?”
其实上次见面邵竹轩就瞧出来这红绳出自哪里了,只不过当时他以为韩临是江上流莺,京城的娼妓可没那个本钱到川西金露寺游一圈,这玩意又贵重,断不可能是哪个嫖客送的,便认定他是在哪个路边摊花几个铜板捡的仿品。
如今能确定眼前这人是暗雨楼副楼主,这物件的真实性倒也不言而喻了。
韩临沉闷地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向谁点的。看着腕上摘不掉的红绳,韩临将心比心的放过了那副牌匾。
庙是个破庙,破得很对得起这个称呼。庙顶朝天破了个洞,半夜下起雨,浇灭了柴火。韩临就在这时醒转。
并不是冻醒,韩临前夜已经冻习惯了,他是喉咙肿疼,鼻子又塞住,硬生生被呼吸疼醒的,每吸一口气,都像是在吞一口粗糙的砂砾,划拉着嗓子,口腔弥漫着血腥味道。
韩临把剩下没潮的柴火捡出来,堆到墙角干燥地方,披上雨衣,把马牵进屋,拴在瘦和尚石像的脖子上。
这时二人躺的茅草经潮,邵竹轩也冻醒了。
他爬起来,对着庙顶那个破洞感叹:“屋漏偏逢连夜雨,也太倒霉了吧。”
雨却不讲道理,越下越大,甚至夹杂着冰,一股脑的从庙顶的破洞涌下来。韩临和邵竹轩被逼得节节败退,不得不躲去屋角,同罗汉挤着避雨。
彩绘俗艳的石雕罗汉钝寒,这夜是休想再睡了。韩临摸出半截蜡烛,借着残光看起泛黄的话本。
寒气很重,不久雨变成雪,雪变成大雪。书中酒暖肉肥,亲朋齐聚把酒言欢,夹雪的寒风吹进来,小小的烛花孱弱地扑闪,韩临合上书,另一掌轻拢烛焰,就着支在罗汉掌中的蜡烛,看庙心飘进来的雪。
邵竹轩披着厚衣裳看了老半天的雪,看腻味了,偷偷转眼看人。
烛花绽出的光昏昏的,青年脸上的骨头长得好,给照得暗与明错落有致。
“再看我,小心我揍你。”韩临微动嘴唇,冷冰冰地说。
邵竹轩慌将眼移开,昧着良心道:“我又没想对你做什么,自作多情。”
韩临嗯了一声。
邵竹轩又说:“出了这片地方,我就不跟你一块了,到时候你气没处撒,可别憋坏了。”
半天无话,太无聊了,冻得又睡不着,邵竹轩又出口问:“你接下来准备去哪里啊?”
“不知道。”
邵竹轩以为他又是在敷衍自己:“马上就要分别了,你真诚一点好不好。”
韩临拍拍膝头的雪:“我没有必要骗你。”
也是,邵竹轩心想,这些日子,他不乐意答,连话都不说。挽明月当年说他话多,真是骗人不打草稿。
“你出来这么多年,认识很多朋友吧,那你去找朋友呗。”
韩临突然垂眼,合上了眼皮。
邵竹轩看他这副抗拒的表情,后知后觉意识到:对哦,他快把他朋友杀完了。
之后就不敢再找话茬了。
四五年前初入江湖,韩临觉得满天下都是朋友,报名姓常要带籍贯,天南海北的人,大多都好客邀对方到自己家乡一看,但是都没空。如今天涯浮沉,韩临是记得那些人的家乡的,可是这一年,他们几乎都被他杀死了。
韩临规划着接下来的路程时,才现举目都是仇敌,他再没地方可去。
他顶撞还殴打楼主,大概回不去暗雨楼,两家恩怨不干他的事了,要是没那件事,他还能去找找挽明月,挽明月与他相处也能少受山城人的争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