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上官阙提过好几次,只是易梧桐不乐意给,每次上官阙一起话端,她便把话绕到别处,要不就劝:“韩副楼主忠诚又洒脱,却有些不拘小节,另一位副楼主的选择,还是选一位工于心计的人好。”
若非上官阙当着佟铃铃的面,笑着提出他做中间人,为她解决难缠的前夫,她还是准备就这么拖下去。可佟铃铃当时眼都亮了,也半做起说客,她最终还是没磨过。
如此费工夫才要过来的人,只不过放在手下试用的时间长了些,受到器重是注定的。
从前京师暗雨楼这边位高的人,不是韩临瞧不上对方眼里只有利,就是对方嫌弃他脑袋笨,不活泛。韩临很少有聊得来的人。好在他四处跑,也不怎么与人交往。
这倒有了好处。
去年韩临回来,每逢黄昏,要兼任不到半个时辰的刽子手。将被他处刑的人都缚着手,跪成很齐的一排。有人照着此前定好的名单,一个一个念将要斩的名姓,那些名字韩临都认得,要他们死的决定还是韩临亲手下的,此前开堂会,他虽不听内容,但人名还是记得七七八八。
过程常常是上一个人头身分离,下一个人的名字便被念起,韩临便跨过这具还在抽搐的无头肢体,抬起刀,往往刀将落下时,韩临会看到抖得筛糠的人的侧脸,这时他才会将人名与脸对上,心中不时闪过——“原来他叫这个名字。”
但仅仅止步于此,他杀完人,抹干净脸就回家,睡一觉再起来,前晚的人名与人脸都抛到九霄云外。
上官阙醒后,屠盛盛曾很不恰当的在饭桌上聊过这事,当时韩临外出不在,红袖出门置年货。
裂缝一旦出现,就算再用力地拼,也不可能弥合得再没有间隙。
屠盛盛用讳莫如深的口吻陈述韩临的半个月刽子手生涯,眼里的神情有些畏缩和惧怕。
上官阙看着窗外的雪:“他很残忍。”
韩临这人护短。对在乎的人,他划分得异常清晰。
似乎在他看来,他在乎的人做什么,都有一份理在,他就能根据这一星半点的理,为他们找说辞,瞒骗自己。对于不熟的人,没什么联系,他可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义薄云天,可一旦触犯到他在意的人和事,也能不问缘由和对方苦楚,杀人时眼都不眨。对此,上官阙深有体会。
这样的脾气,江水烟很看得上他,他很看得上傅杰豪。京师暗雨楼另一个副楼主位空置了如此久,这下坐上一个韩临信任的大哥,他高兴得不得了。
高兴过后,他还有点理智,有点担忧的问:“会不会太快了?”
“你自在就成。别的事不用管。”
当年江水烟要把暗雨楼给韩临,韩临其实就有点头疼,他很有认知,觉得自己不是这块料,但江楼主对他寄予很高的期望,他只能硬着头皮学。那时他就觉得暗雨楼落在上官阙手里更合适。
可惜后来为了他,上官阙不得不与朝廷牵扯,一切都变了味。
韩临从后头搂住上官阙的脖子,响亮地道:“谢谢师兄!”
上官阙握韩临的手腕,顺手诊起脉,口中道:“这回再来,我还没到过九楼,那扇门还在吗?”
提到那扇给拳头捅穿的门,韩临冒起冷汗,在上官阙看不到的地方咽了口唾沫:“在。我没让人换。”
上官阙松开他是手腕,温和的笑说:“顺道交代杂务今天上九楼一趟,把那扇门换了。”
绕着上官阙的两臂都有些软,手心给冷汗浸得湿濡濡的。韩临把脸埋在上官阙后颈处,劫后余生似的喘气。
下楼的时候韩临一步跳两阶,遇上了人,都要笑着问他一句:“副楼主有什么好事?”
韩临只是在想,他师兄好起来,真是万里挑一的好。
令他师兄高兴的条件,看起来也好像很明了。到了这里,韩临的步调便不自觉又沉重起来。
还没决断出来,在大门口迎头碰上傅杰豪,中年男人笑着朝他问了声好:“今天完事早啊。”
韩临讲说没什么事,待会儿四处出去转转,又叫他快些上去:“他找你,直接上九楼。”
傅杰豪一呆,随即结巴起来:“真、真的?”
韩临抱拳笑道:“我就先恭喜啦。”
天边连红霞都还没有,韩临漫无目的的乱走,竟晃到了那片茶花树,见树下新掉了几个囫囵的茶花。
草地上放着画架,有个人正绕着茶花找适宜入画的角度,嘴里嘟嘟囔囔的,见来了个人,很自来熟的攀谈:“这茶花在京师开得不好,这株离水近,外加前一阵暖和,今天就冷了,这剩下苞里的铁定要蔫。看着真叫人心疼。原先开的那些品相也不好。”
韩临没听懂,只说自己的:“我觉得挺好看的。”
那画师啧了一声,朝韩临睨了一眼,正要说些内行话,便给青年的形貌留住目光,扫视两眼,来了兴致,笑问:“少侠怎么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