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明月有一个极好的外公,张丞相时常来看她,也算弥补了不少亲人之爱。
宫中像她这样的孩子,平日里除了去学宫启蒙之外,最常做的,便是敲响华仪宫的殿门。
那是圣宫娘娘的居所。
她总是一个人坐在院中,或是莳花弄草,但大多时候,她都只是默然望向天际,只有几个孩子到来时,她的唇畔才会露出慈和笑意。
圣宫娘娘绝色倾城,没有哪个孩子不迷醉在那比春水还要柔和的笑颜中。
可以说,宫中的孩子都在她膝下长大,吃过她做的牡丹花酥。
但到十岁左右,懵懂的孩童渐渐有了自己的心思后,再想见她,便需得父皇的准允,若不然,还未靠近华仪宫,便会被大监拦下,轻则训斥,重则禁足。
宫中来往繁杂,但扪心自问,谁也说不出圣宫娘娘一个不好,哪个皇子公主闯祸,即便是冒着被责罚的危险,也要将求救信送到华仪宫。
有她开口,事情定然有转圜余地。
明月也这样做过,彼时她听闻联姻的风声,这才硬闯华仪宫,圣宫娘娘得知此事后,心中怒然,便让人将父皇唤去。
那时,与妖界结盟之事的确暂停了五日。
五日后,父皇亲自来找她,二人谈心一夜。
直至天明时,她枯坐廊下,久久不语,父皇则带着一纸书信离开,那张信笺上,是她亲手写下的心绪。
“圣宫娘娘,明月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若要离开皇宫,联姻是最为稳妥的法子,我不愿一生都待在宫中,如今心意有转,还请见谅。明月顿首。”
有理有据,白纸黑字,亦是她亲手写下,旁人又能说些什么。
明月也曾懊悔过自己的软弱,若她坚持不写,圣宫娘娘必然不会罢休,联姻一事定然能从结盟中抽出,可她不够坚定。
她难道要为此厌弃圣宫娘娘吗?
不,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过是最为位高权重之人罢了。
对于圣宫娘娘,她原本就感触良多,如今骤然得知真相,又知晓她有顽疾,再回忆起过往,心中难免五味杂陈。
她深深吐了口气,仿佛要将胸中堵住的幽郁全都呼出,随后看向二人。
锦绣王的信已然写好,她心知她们要开始施法解封,自己也想散散心,便出声道:“你二人有事要做,我便去花会看一看,挑些花种,过会儿再来。”
眼见明月要转身下楼,锦绣王立即唤住她:“这位鲛人的贵客,今日之事虽有些波折,但好在结果不差,待你回鲛人族后……”
明月打断道:“我知道,今日我只是来买花种,别无他事。”
锦绣王仍旧不放心,她翻掌而出,下了一道封印,这才面色稍霁:“我们灵花一族的种子极好,即便是在海边也照生不误,可要细细挑选。”
明月并不搭话,只是看向林斐然,略略点头后,这才转身下楼。
飞阁中顿时只余二人。
林斐然看她一眼,从容坐在案前,抬手将那封写好的信放到手边,这才单刀直入。
“现在开始?”
“随你。”
两人隔着一张梨花案,距离不算远,锦绣王动动指尖,那悬于空中的花阵便飞入二人之间,幽香扑鼻。
“在解除之前,我要告诉你,这不是普通的封印,一旦解开,将你记忆封存之人定然会知晓。
若非极其重要之事,她不会费心用这样繁杂的法阵,所以,你的回忆中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为免打草惊蛇,我会把最后一步解法教给你,算是保你小命。
解开的时机由你掌控,但不要拖得太久。”
她话音落下,右手翻转,弯出一个拈花指,随后飘然落到林斐然的眉间。
林斐然忍不住问:“为何突然想要为我保命?”
“因为——”
锦绣王面色怅惋,似在回忆。
“因为,她虽然封住了你的记忆,但我相信,这是为了保你的命。
她保你,我便不能任你送死。”
林斐然沉思片刻:“或者说,你不愿意让她知道是你解开的封印。”
锦绣王一顿,转目看去,笑容森然:“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吗?不要再猜,不如专心自己,解除封印时,可是很痛的。”
一道绯色灵光划过,钻入眉心。
林斐然紧紧盯着眼前这张梨花案,木面漆黑光滑,倒有两人的虚影。
忽然间,她仿佛从虚影之中见到一个古朴繁复的法阵。
如同重峦叠嶂,又似森森密林。
一眼看去时,其实并不杂乱,反而有种别样的韵律,但深入其中,却会生出一种“身在此山中”的茫然。
灵光汇入法阵,开始游离,如同拆房解锁一般,一点点将法阵推开,于是额角传来阵阵隐痛,林斐然索性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