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只是片刻。
她捧着金环上前,在他冷然强压的目光中,双手持握,将金环又套回他的指间。
“……”
他只是垂眸看她,眸光难辨,并未言语。
在这番动作下,她轻而易举便见到他腹部伤痕,以及那紧缚于绷带下,时而游移的灵脉。
还好,确然是人,不是什么山精鬼怪。
因他容貌而动摇的思绪缓缓收回,她悄然松了口气。
“这位仙人,你受伤了。”
她直白点出,正想要表明自己可以帮他,便被他冷冷睨了一眼。
“还我金环,原是为了偷看,个头不大,心眼不小。”
他屈起左腿,缠缚的绷带松了又紧,只露出更多伤处,他倚在石上,勾着金环再度转动起来。
“看够了就滚出去。”
她还要再说些什么,视线却忽然闪动,钻心之痛潜入脑中,眼前的一切忽然加快,却也变得断断续续。
她看到他神情变幻,由最初的冷然到好笑,自己不知何时躲到了他身后,双手紧紧攥着那几根布条,随后越过他的肩头向外看去——
洞穴之外,再度响起那道剑鸣。
这方洞穴几乎算是死路,被他堵在洞口,便是逃无可逃,于是她忍不住靠近身前之人,心中狂跳,却又自惊惧中抽出一丝冷静,眼睛死死盯着洞外。
那人站在洞前,露出下摆与长靴,这样的身形显然是个男子。
他几乎就要闯进洞中时,却又像被什么阻拦一般,只在洞口徘徊,又用剑挑开堆有半人高的积雪,却并未在其中发现什么。
来来回回几息,确实没寻到她的踪迹后,他再度提剑,循着落雪而去。
被她紧紧攥住之人回过头来,好似说了什么,但她听不清楚,眼前一切仍旧断断续续,甚至忽然变幻起来。
下一刻,她已不在洞中,暮色倒转,天上烈日高悬,将眼前一道树影分成三束。
头戴幂篱的白衣女子对坐身前,十指甲面染着各色寇脂,她抬起手,行云流水般结出一个极为繁复的法印,忽然间,好似天地失色,眼中只得见她一人。
簇簇幽蓝火焰在她十指指尖燃起,每亮起一簇,林斐然便被迫想起一些回忆——
亭台、杀戮、追袭、雪夜、茫山、七日,零碎过往,以及那个被她剪去长发的仙人……
如此燃了十簇,随后双手一并,又在掌中合成一朵。
火焰被送入自己眉间,在神台中又立即分散开来,旋转燃烧,并不疼痛,只幽幽汇出那道繁复法印,再一瞬,脑中便只剩空白。
神思有些混沌。
林斐然忽然分不清自己是在回忆还是现实,火焰烧灼而过,她亦不知晓自己应该记起还是忘却。
“凝神!”
一声轻叱忽然将她震醒,她竟不知何时闭上双眼,沉湎其中!
“这就是她的法阵,你只要再看一遍,过往种种便会如昨日重现一般,被再度封存!”
林斐然心中一惊,立即睁眼看向那张梨花案,双方依旧清晰映出两人倒影,她这才生出几许真实。
解除封印仍在继续,眼前画面还在跳跃,散碎的回忆中只零星浮现过几张面孔,好似浮光掠影一般。
她见到母亲向自己奔来,见到父亲紧紧拥住她,见到人皇那幽深的目光,见到圣宫娘娘幂篱下的半张面孔,确然惊为天人。
再转眼,便是窗外下着瓢泼大雨,雨珠砸过轩窗,风饕怒号。
母亲坐在榻上,身上鲜血不断渗出,唇色苍白,却仍旧笑看着自己。
她说:“最后一面,不该是这样。”
父亲坐在床沿,紧紧拥着她,嘴里模糊呢喃着她的名字,不再是怜爱的“卿卿”二字,而是母亲真正的名字。
林斐然听不清他的话语,只隐约从断续的嚅嗫中听出“不要”。
但父亲到底说了什么,她也没有心思在意,此刻的她也只是看着自己的母亲,说着同样但徒劳的话语。
“娘亲,不要走……”
母亲却只是笑,她摸了摸父亲的脑袋,又点了点她的鼻子:“抱歉,这是我的选择。因为舍不下你们,所以我给了自己六年的放纵时光,但有些事,终究要去做。
最后一面,就不要这样难堪了,你们要一直记得我好的模样。”
林斐然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开口:“母亲,是谁伤了你?是谁!我要怎么才能救你,我去请琅嬛门的弟子来为你医治!”
林斐然已然慌乱无措,刚站起身,便被母亲拉住。
“慢慢。”
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即便是琅嬛门的弟子,也无法起死回生,莫要为难人家。若不是要争这一口气回来见你们,我撑不到现在。”
她抬手抚上林斐然的眼,那是一双清澈无垢,又极为机敏的眼,此刻却被怒火与无力染红,血丝遍布,竟显出几分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