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步伐越来越快,在这顺流的人群中逆流而过,潮湿的风吹过她的眉眼,沾染发梢,带上些许水意。
“那个人、我认得她!她是文然!”
“文然?!她手中有丹若和牡丹!”
“拦下她,快拦下她!”
“她就是文然,是不是在被人阻拦,快帮她!”
林斐然如同足下生风一般,叫人难以企及,一群人追随其后,从东巷追至西巷,又从南蹿至北,凡是看到之人,俱都追随而上,即便其中有不少人其实不明缘由。
“她在做什么?”
“她要去哪?”
“发生什么了,怎么东奔西跑?”
众人就这样随她跑遍春城,直至中央佛塔,佛塔附近建有一座陈旧的钟楼,她在钟楼之下停下脚步,仰头望去。
钟楼之上,除却古老笨重的铜钟与歪斜的木槌之外,还有一道华美的身影。
如霰斜倚着坐在钟楼之上,百无聊赖地垂眸看着手中花束,忽见一群人向此处奔来,为首之人正站在楼底,仰头望向此处。
他微微挑眉,目露疑惑。
下一刻,便见林斐然纵身攀上钟楼,停至楼中时,她额角带汗,面色绯红,尚在喘|息之中。
她看过如霰一眼,翻过他支起的腿,落入钟楼之内,随后抬起一只手捂住他的耳朵,另一只手举起木槌,腰腹发力,猛然敲下。
刹那间,钟声混着雷鸣,响彻春城每一个角落。
尚在城内游走的圣灵停了下来,他们一同看向楼上,那个并不高大却足够修长的身影。
她并未望向楼下,也未望向一旁怔神的如霰,只是看向天幕,看向那轮明月,朗声道。
“我便是文然,今夜,我要向春城内所有修士宣战!”
第82章微末之途“——”
话语混着钟声,于嗡鸣间传遍春城。
尚未至钟楼下的修士抬头看去,天幕中的名榜之上,因方才斩杀花农一事,正不断地翻新变换,但前十人并无变动,故而很容易便能看到位于十人之末的那个名字。
文然。
如此普通,如此无闻,如此不具名,竟大胆到向城中修士宣战。
但众人心下并不觉荒诞滑稽,反而生出些隐隐的不安与认真,他们心中都清楚,这短短四个时辰内连破数关,从毫无名姓跃升至第十位的修士,绝不像她本人这般籍籍无名。
一时间,凡能见到林斐然的人,俱都将或好奇,或打量的目光移到钟楼之内,她只着一身无奇的玄衣,并不出众,或许微微一动,便要消融在这紫黑的天幕间。
但那只是或许,实际上,但凡能见到她的人,哪怕一眼,便无法将目光移开。
那是一种极为独特的玄色,好似山雨欲来时岿然不动的树影,狂风卷浪间毅然矗立的暗礁,再看过,却更像雨夜前重叠汇聚的层云,浩渺的黑,并无迫然之感,只温和无声地倾盖一切,就连将她身旁的白金之光都消弥其间。
除却楼下乌泱一片的修士怔神观望外,还有不少熟悉的视线。
站在钟楼之下,神容清冷的卫常在;高立屋脊之上,抱臂冷笑的裴瑜;立在人群之中,含笑看来的沈期,以及远在春城另一端,却因身形过于高大,以致于唇畔笑容一览无遗的师祖。
他不知何时出现,也不知在做什么,只是远远地看着她,眸光中是毫不遮掩的赞赏与欣慰。
他与林斐然对上视线,拢袖在前的手伸出,指了指天幕,随即莞尔一笑,同几位圣灵一道继续向春城边界而去,那般动作,似是在驱赶什么。
林斐然微怔,随即顺着他方才所指向上看去,目光微动。
盖因此举实在太过超俗与不可理喻,钟楼下的修士心中便只觉奇异与惊讶,生不出半分被冒犯的不悦。
有人忽而问道:“文然,你为何宣战?难道我们招惹了你?”
有人附和:“是啊,你到底要做什么?圣人明令禁止不准内斗,你难道想违令!”
“谁惹她了,竟气成这般?”
“装什么,算来算去也不过区区十名!”
话语纷扰,猜测、谩骂一拥而上,林斐然忽而开口。
“只有我被招惹了,才能愤怒么?只有为我,我才能生气么?今夜,我为我,却也不独独为我,我要为我与城中有口难言的花农一同宣战!
在下一夜来临前,我会将城内所有的破关之法写出,张贴到东南西北四处坊市,若诸位愿意放下屠刀,依法破关取花,向每一位受过刀剐的花农致上歉意,便可相安无事,否则——
我会让诸位无花可取。”
一时哗然四起,惊诧丛生。
惊的是她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破获所有,还愿将秘法广而告之,诧异的是她要如何让众人无花可取?
众人神色各异,眼中精光不一,心下再度活络起来,但她始终站在钟楼之上,静静看着所有人。
远处的裴瑜嗤笑一声,林斐然向来这般,明明比谁都懂人性,却总是如此天真,如果这便是师父所说的赤子之心,她宁可不要。
强者之路,绝非林斐然这般走法,如果世上强弱当真可以一视同仁,那她又何必费劲心力往上爬?强弱相等,于强者而言实在不公。
所谓悲天悯人,扶危济困,不过是独属强者的另一种特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