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犬只是静静在旁,长啸三声,便上前将落叶刨堆到他身上。
旋真见状,以为这就是盖被,便忙不迭上前帮忙,直至将人全部掩埋后,黄犬咬住他的裤脚,将他带往庙外,去往下一座城池。
一人一犬在山野间奔跑,旋真的脚下偶尔会出现雷光,速度忽然变快,会将他自己也吓一跳。
与他相比,黄犬便显得吃力许多。
她已经太过年迈,疾驰数米,便要停下来歇息,风餐露宿许多日后,终于得以进城。
在黄犬的催促下,旋真四处询问,却得到书院已于半月前搬离的消息。
此时已至冬日,细雪纷纷落下,黄犬再也无力前行,一人一犬只好逗留城中,藏身在一处破旧祠堂,靠着芥子袋中那点玉币存活。
只是冬日难熬,黄犬身体越发衰败,旋真去找过许多妖族人,他们手中延年益寿的丹药或许不少,却绝没有一枚留给凡犬。
终于在某日清晨,旋真被黄犬舔舐醒来,面色一喜:“母亲,你病好呐!”
黄犬只是呜咽一声,将他从头到尾舔上一遍,又走至门前,对天长鸣过后,便永远躺下,再未醒来。
旋真以为她睡去,便将她拥到怀中,独坐至夜间,直至身躯渐渐冰冷,再也无法将它唤醒后,他才怔然望向怀中,迟钝地意识到什么。
然而在有意识之前,泪水便已先从眼中流下。
在无人教导时,旋真第一次明白死亡,第一次尝到眼泪。
自那以后,他终于孑然一人,开始四处流浪。
他走过妖界许多地方,无事便躲在书院旁偷听,学人修行,时常被来往孩童追着扑打,他只以为是在同他玩耍,便足下生光,跑跑停停,更惹人生气。
累了睡在暗巷,饿了便蹲在包子铺旁,双眼一眨不眨,有时会得到一个素包,但大多时候都会被驱走,他便去往山中,逐兔扑鸟,也十分快哉。
他喜欢下雨。
每逢雨天,便要蹲在桥头,不顾来往人群,只看向桥下,试图从波澜起伏的水面见到那抹虹光。
直到十五岁那年,他流浪至妖都,遇上了一个雪发金袍之人,天人之姿,令人惊叹,在他身后,跟着一黑一青两道身影。
那人看向自己,道:“虽然无甚大用,但心性还算入眼,跑得也快,收入麾下跑跑腿未尝不可。如何,你可愿跟随本尊?”
流浪如他,也早就听闻妖尊威名。
他想,世间果真都是好人。
“世间总是好人居多。”
旋真呛咳几声,擦去唇角血沫,声音喑哑昂扬。
“时至今日,我也依旧这般认为。”
世人修道,大多取假,犬子修道,反求其真。
这句话他从未忘过。
他或许本就是一只黄犬,只是生为人身,但他的心,始终会像犬一般澄明。
“虚伪!”对面之人啐出一口,“你当日挂着白玉铃到族中,对着我等侃侃而谈,言语间不离往日之事,不就是在兴师问罪?不就是借着妖尊之名狐假虎威?
若非母亲忍耐不下,将真相告知于你,逐你离开,你怕是要在族中作威作福!
你分明是憎恨我们,若不然,为何我族之人再也无法去往镜川道场修行!”
旋真叹息,望去的视线如同落雨,细微而悠长。
“憎恨?我从不憎恨这个世界呐,只是时常惋惜。
惋惜自己不够强大,难以护住他人,惋惜自己十分胆小,总觉得谁也护不住,惋惜自己太过纯稚,不通世事。
旋真只要跑得快就好,为人呐喊助威也行,但我仍旧时常惋惜。”
他是使臣中最弱之人,林斐然到来后,依旧如此。
但他在她身上见到了一种力量,那是人族时常提起,却玄之又玄的心力。
旋真抬起手,握住的横刀挑开衣袍,腿上、臂间、腰中,露出的不是皮肉,而是一丝绕一丝的玄灵之铁。
他将其中一根取下,扔到地上,竟轰然砸出几道深纹!
“我想,有朝一日也要像她一样,所以我去找了城中的打铁张,请他为我做上这些环扣,他说,此物不易做,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轻易解开。
我戴上后,日复一日地驰骋,
林斐然何时练剑,我就何时开跑,直到后来,即便她不练剑,我也在跑。
时至今日,似乎也颇有成效,此时此刻,应当是‘万不得已’之时。”
玄灵环被全部解下,又被他一个个收回芥子袋中,他抬眼看向对面之人,双目中骤然流过几许雷光,面上不再含笑。
“在细犬一族,像我这样因天残而被遗弃之人,统称作‘咎狗’,意为有罪的孩子。
不如比一比,看是你们快,还是有罪之人更快。”——
作者有话说:既然是微群像,主要角色肯定要补齐一下[比心][比心]
第150章问己心(一)“我会尽快回来。”……
在细犬一族中,咎狗从来都是令人看轻的存在,从小到大,从没有人会将他们与咎狗相比。
旋真此言几乎将所有人的怒火点燃,他们低眉冷眼看去,手中雷光乍现,正要一同前扑时,为首之人忽然抬起手,他的神情算不上好,却也拉出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