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倾覆的阴翳中,一道高挑的身影缓缓走来,双腕缚环,腰缠细柳金枝,袍角开合间,腿上环状鎏金明隐,种种象征,都昭示着他的身份。
如霰略略抬手,走到众人身前才驻足,眼角眉梢处带着一点惯常的笑意,但并不亲和友善,而是像漫不经心看戏一般,噙着一点好笑与轻慢。
城外众人面对方才那两队卫兵时,颇有些以多欺少的气焰,半步不让,但如今只面对如霰一人,为首数人便忍不住退离三丈,避开那慑人的灵压,然后躬身见礼。
“见过尊主。”
妖界不似人界那般阶级分明,但也自有一套弱肉强食的规则,即便是归真境的修士都曾败在如霰手下,他们又怎么敢当面冒犯?
见众人躬身,如霰神色却也没有半分变化,他从来不在意这些虚礼,更不会为此生出半点喜色与自得。
他的视线不紧不慢扫过为首几人,声音轻缓,只道:“是谁要林斐然血债血偿?”
如霰没有问来人是谁,目的为何,更没有与他们虚以委蛇,而是略过所有,只提起林斐然,话语中的维护之意毫无遮掩——
听他如此问话,为首的两位长老互看一眼,心中皆是一沉。
“尊主。”
一位身着紫衣道服的老者走出,面容肃穆严正,开口便与如霰辩证起来。
“尊主即位之年曾说过,任何一个想要夺取妖尊之位的修士,只要胜过使臣,便能向你挑战,胜过你,便能夺下这一界之尊的位置。
阔风王之流一同到此,纵然动机有差,但所行之事皆有规可循,他们只是依约夺位罢了,妖都却将此定性为攻城,是否不妥?
再者,林斐然非我族类,却能坐上使臣的位置,看管各部族,已是荒谬,她一个人族,竟还能借着惩处的名义,连伤各部小王,甚至痛下杀手……”
如此陈情痛斥还未说完,如霰便抬眸看去,只一眼,便止住了他接下来的控诉。
待老者安静下来,他才重复道:“本尊问的是,谁要林斐然血债血偿?你么?”
老者一噎,回首看了众人,舔了舔唇:“此事……”
如霰移开目光,显然没有兴趣听他多言,甚至又向前走了一步,视线直直投向前方,只是在悄然掠过数位身着云纹袍的密教修士时,微微一顿。
下一刻,他再度开口,清越的声线如同一阵无法抗拒的潮浪,猛然灌入每个人的神台,又在其中震开,令众人眸光颤动,头晕目眩。
“本尊问的是,是谁要妖都交出林斐然,让她血债血偿。”
原本沸腾的人群再度寂静,如霰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已经无需多言。
身着素白的亲眷死死盯着他,双拳紧握,终于忍不住啐道:“我们早该知道,从任命一个人族作妖族使臣起,你便不配妖界众人参拜!”
如霰侧首看去,指尖微动,便有一阵骇人的灵压倾下,如有实质般将那人押跪在地,旁侧想要出手维护的修士亦被震退数步!
“我一向不喜欢与蠢人多费口舌,不过——”
如霰揉了揉额角,极短地叹息一声。
他如今正是特殊时期,恨不得时时刻刻都与林斐然待在房中,若不是怕她醒来为流言中伤,又怎么会将精力浪费在这些人身上?
与人争论对错、明辩黑白、厘清真相,那是林斐然会做的事,他也乐意看她做,但不代表放到他身上,他也会这般。
他从不需向任何人解释,亦不在意污蔑,更给不了他们想要的公平。
对于林斐然的偏爱,他从来都坦荡以示,莫说她没有动手,即便当真做了,今日这些人找上门来,他也只会说杀得好,又怎么可能为此对她苛责半分?
不过——
“不过,既然提起林斐然之事,那今日便说上一番。
且不论本尊是否愿意受你们参拜,单论使臣一事,当初她登位时,本尊亦传过诏令,妖族少年中,有志者,尽可来此一战夺位。
众人都有机会,只是都败在她手下,这也觉得不公?
她是人族又如何?
在妖界,强者便是强者,纵然是一块石头,只要够强,便能凌驾于弱者之上。
诸位不是一直这般想么,怎么换成人族,又觉得不行了?”
在场也有不少前来凑热闹的少年修士,他们中不少人都同林斐然交过手,闻言干咳一声,四下看去,默默垂首不语。
“至于她对细腰王之流痛下杀手之事,若是有的人双眼无疾,想来是看见的,林斐然与四位小王斗法之时,本尊就在她身旁指点,若四位当真因斗法而亡,那也与她无关。
不论此事真相如何,诸位想要以此作为借口,胁迫妖都交人,倒是自恃甚高了。
细腰王四人之命,还不够换她。”
站在前方的修士并未言语,后方的妖族人却窃窃私语起来,人人交谈,汇成一股细小的嗡鸣。
咚然一声,人群中传来一声清响,顷刻间,那蛇族少年身上的灵压被尽数化解,一位青衣长髯的长老从中走出,执着一根藤杖,狭长的眸子微眯。
“林斐然出现那日,老朽倒是在场,确实亲眼见到尊主在她身旁,但您从未靠近,动手之人一直都是她,谁出的手,我们便找谁偿债!
今日到此,并不是想同妖都干戈相见,否则也不会久久待在城外。
我蛇、狼、熊、犬四族也算一方霸主,法宝、灵药、功法应有尽有,依尊主之见,什么才能换她?”
听到他的话,如霰目光微凝,定定落在他身上,片刻后轻笑出声,眉梢微扬:“你们有什么?”
“尊主定于神游境已久,我们有寒食帖一副,可谓人界至宝,以尊主的悟性,必能将它读透,破境便指日可待!”
“不够。”如霰答得轻快。
“我等还有功法《觑天录》一部,世间只此一本无上功法,若让尊主修行,必定如虎添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