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后的北疆少了风沙,日头却烈得晃眼,晒在裸露的皮肤上像贴了块烧红的铁片。云城的红薯田铺展开一片浓绿,新抽的藤蔓顺着田埂爬,绒毛沾着晨露,被日头晒得很快蒸,留下淡淡的土腥气。周满仓蹲在田里,手里攥着沈砚教他做的“薅草小耙子”——铁齿磨得亮,柄上缠了防滑的麻绳,轻轻勾掉苗间的狗尾草,既不伤红薯须根,又比徒手薅快两倍。半亩地没到午时就薅完了,他直起身捶了捶腰,腰间的老毛病又犯了,却还是对着田埂上的沈砚喊:“沈侍郎!您这小耙子真妙!按这长势,秋收时一亩准能收六石!去年俺们种小麦,一亩才两石,这红薯真是救苦救难的粮!”
沈砚坐在田埂上,手里捏着那块黑色缇骑令,令牌边缘的朱砂还没褪干净,背面刻的“魏”字极小,得凑到眼前才能看清——是西厂提督魏忠贤的私印。他指尖摩挲着冰凉的令牌,心里犯嘀咕:西厂向来只听皇上调遣,专查宫廷秘事,怎么会掺和李太傅的余孽案?还跟北狄人勾连?更蹊跷的是,魏忠贤向来跟藩王党走得近,去年宁王私通北狄,西厂就没少帮着打掩护,这次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沈砚!快看我练的‘犁阵变招’!”柳云舟的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晒谷场上,柳云舟穿着件半旧的铠甲,腰间别着“犁头匕”,正指挥十几个农户摆阵。三架双轮犁被他摆成“一字长蛇阵”,他挥舞着匕喊得嗓子都哑了:“北狄人要是从正面冲过来,咱们就把犁往后拉半尺,让他们的马踩空!到时候再用弓箭射马腿,保管他们跑不了!”
可刚喊完,最边上的农户王二柱没抓稳犁柄,枣木犁辕“哐当”砸在地上,震得旁边拴着的马往后跳,差点把马鞍上的干粮袋甩下来。柳云舟赶紧跑过去扶犁,衣角却被犁辕上的铁环勾住,往前一拽,差点摔个四脚朝天,引得农户们哈哈大笑。“都跟你们说了,抓稳犁柄!”他涨红了脸,却没像以前那样脾气,反而耐着性子帮王二柱调整姿势,“跟练枪一个道理,得沉住气,手腕别晃。”
沈砚忍不住笑,起身走过去,指尖在犁辕上轻轻一调:“这阵得让犁轮错开半尺,不然马腿容易从缝隙里钻过去。你看,像这样——”他示范着把中间的犁往旁挪了挪,三架犁的轮缘正好形成交错的屏障,“去年农庄用这阵挡北狄骑兵,三架犁就绊住了两匹马,就是因为间距调得准。”
农户们跟着学,很快就摆得规整。柳云舟挠了挠头,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张阿婆刚烤好的红薯,还热乎着:“我特意给你留的,你尝尝,这次没烤焦。”红薯掰开时流着琥珀色的糖汁,甜香飘满晒谷场,沈砚咬了一口,甜得齁人,却比京城里的糕点更合心意。
“沈侍郎!沈侍郎!不好了!”周小栓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信封,信纸边缘还沾着泥,“城门口来了四个穿黑衣服的人,说是西厂的缇骑,要找您,还拿着令牌,凶得很!”
沈砚心里一沉,把缇骑令揣进袖袋,拍了拍柳云舟的肩:“走,去看看。”
云城门口的老槐树下,四个穿黑色劲装的人站在那里,腰间挂着西厂的银质腰牌,牌上刻着“缇骑”二字。为的人脸上带道三寸长的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眼神冷得像北疆的冰碴,手里的马鞭在掌心拍得“啪啪”响。见沈砚过来,刀疤脸斜睨着他:“你就是农部侍郎沈砚?”
“正是。”沈砚拱手,语气平静,“不知缇骑大人找在下何事?”
刀疤脸晃了晃手里的缇骑令,令牌上的龙纹在日头下闪着冷光:“奉西厂魏提督令,查李太傅余孽勾结北狄案。听说你这儿扣了北狄俘虏,还带了红薯种和双轮犁,需清点数目,再提审俘虏,核实案情。”
“西厂查案,可有皇上的手谕?”沈砚往前一步,目光落在刀疤脸的刀疤上,“按大靖律,缇骑办案需持圣旨或内阁批文,仅凭提督令,恐不合规矩。再者,北狄俘虏归禁军管辖,红薯种和农具是给北疆农户用的,与李太傅案无关。”
刀疤脸的脸色瞬间沉下来,马鞭指着沈砚的鼻子:“沈侍郎是想抗命?李太傅余孽藏在北疆,你窝藏农具、私放俘虏,说不定也跟北狄人有勾结!”
“大人可别血口喷人。”沈砚没退,反而笑了,“去年冬天,我在京郊推广红薯,救了上千农户;今年春耕,改良双轮犁让京郊亩产提高三成,这些事京城里的人都知道。我若通敌,为何要费尽心机让百姓吃饱?”
“放肆!”刀疤脸身后的缇骑突然拔出刀,刀鞘撞在腰牌上,“一个外放的侍郎,也敢跟西厂顶嘴?”
“谁敢动沈侍郎试试!”柳云舟拎着“犁头匕”冲过来,挡在沈砚前面,护庄队的弟兄们也跟着围上来,手里的长刀出鞘,农户们见状,也扛着锄头、镰刀围过来,老槐树下的气氛瞬间僵住,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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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疤脸的眼神闪了闪,知道硬来讨不到好,慢慢收了马鞭:“好,我等内阁批文。但沈侍郎,你最好别耍花样——这北疆的粮田要是出了岔子,你担待不起。”说罢,带着缇骑去了云城唯一的驿站,临走时,还特意回头看了眼红薯田,眼神里藏着算计。
等缇骑走了,柳云舟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这些人真凶!比北狄人还吓人,动不动就拔刀。”
“他们不是来查案的。”沈砚皱着眉,指尖在袖袋里捏着缇骑令,“你没注意到吗?刀疤脸看红薯田的眼神,比看俘虏还上心。还有那块令牌,魏忠贤的私印刻得那么隐蔽,明显是不想让人知道他掺和这事——他想要的,是红薯种。”
柳清鸢拿着刚整理的红薯苗生长记录走过来,纸上记着每天的株高、叶片数,还有病虫害情况,字迹工整。“我刚跟张阿婆打听,昨天有个穿西厂衣服的人,在红薯种库房外转悠了半个时辰,还问‘这红薯苗能不能在草原种’,张阿婆没敢搭话。”
“他们想把红薯种偷给北狄人。”沈砚心里豁然开朗,“北狄人常年游牧,粮食不够吃,才总来抢大靖的粮。要是他们学会种红薯,亩产六石,就不用靠抢了,到时候更敢跟我们作对。魏忠贤跟藩王党勾结,这是想借北狄人的手,毁了大靖的粮荒解决方案!”
当天下午,沈砚召集云城的农户,把带来的两千斤红薯种分到每家每户,每家二十斤,还特意叮嘱:“把种藏在隐蔽的地方,炕洞、地窖都行,别让外人看见。库房里我会放些假种,要是有人来偷,就让他们偷假的。”
张阿婆抱着红薯种,笑得眼睛都眯了:“沈侍郎放心!俺把种藏进炕洞,上面盖着俺家娃的旧棉袄,谁也找不到!要是有人敢来偷,俺就用烧火棍打他!”
李二柱也拍着胸脯:“俺家的种藏在地窖里,地窖口用磨盘压着,除非他能搬得动磨盘!”
傍晚时分,禁军大营突然传来消息——北狄俘虏不见了!沈砚赶紧带着柳云舟、周靖往大营跑,只见关押俘虏的帐篷被割了个两尺宽的口子,地上留着个西厂的银质腰牌,正是刀疤脸手下的样式。“是刀疤脸干的!”柳云舟捡起腰牌,气得手抖,“他们故意放走俘虏,想栽赃我们看管不力,再趁机要走红薯种!”
沈砚却冷静得很,蹲在地上看了看帐篷的割口:“割口很整齐,是用匕划的,说明是提前准备好的。周靖,你带五个弟兄,假装追俘虏,把库房里的假种‘不小心’掉在半路上,引北狄人来抢——假种是用煮熟的红薯切成的块,看着像真种,实则不了芽,就算被抢走,也没用。”
周靖点头:“好!我这就去准备,保证演得像,让西厂的人看不出破绽。”
夜里,周靖带着弟兄们“追”出云城,故意在半路上丢下两袋假种,还留了串马蹄印,假装追得匆忙。躲在暗处的刀疤脸看到这一幕,嘴角勾起冷笑,赶紧让人快马去北狄营地报信。
第二天一早,沈砚正在农具学堂教农户们做“红薯育苗嫁接”——把红薯苗嫁接到野生薯藤上,野生薯藤耐旱抗病虫害,嫁接后能让红薯的抗灾能力提高三成,这是他用现代农学的嫁接技术想的法子。学堂的棚子下,沈砚拿着嫁接好的苗,给农户们讲解:“大家看,这接口要缠紧麻绳,再涂层草木灰,防止感染,这样成活率能到八成以上,秋收时亩产还能多一石。”
刚教到关键处,驿站的缇骑突然闯进来,刀疤脸走在最前面,语气带着幸灾乐祸:“沈侍郎!不好了!北狄人抢了红薯种,往草原方向跑了!你还不快派人追?要是种没了,看你怎么跟皇上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