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汹涌的眼泪,眼底的痛苦几乎要满溢出来。他试图抬起那只沾着墨迹的手,似乎想替她擦去眼泪,却又无力地垂下,仿佛连触碰都成了一种奢侈的罪过。
他的声音更低了,含混着无尽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悲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
“那条短信……你……看到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
顾晚舟用力点头,泪水更加肆虐。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像是无法再承受注视她的重量,两行清泪从他眼角无声地滑落,没入鬓角。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又重得如同命运的判词:
“对不起……”
“那年……推开你……”
“是因为……我病了……”
“快要……不认识……我自己了……”
断断续续的词语,拼凑出一个模糊却骇人的轮廓。
顾晚舟的心脏被这些话狠狠刺穿。她猛地伸出手,不顾一切地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指,那点蓝色的墨迹,染上了她的指尖。
“什么病?”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谢寻,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病?生了什么?”
然而,药物的效力或许终于彻底袭来,或许仅仅是揭露这一切已经耗尽了他刚刚凝聚起的全部力气。
他的手指在她掌心无力地蜷缩了一下,眼睫颤动,呼吸变得更加沉重而均匀。
他没有再回答。
他重新陷入了沉睡之中。
只是这一次,他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但那苍白的脸上,却仿佛笼罩着一层更加深重的、无法驱散的阴影。
顾晚舟紧紧握着他的手,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泪水无声地流淌。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渐渐小了。
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音,敲打在寂静的夜里。
她看着他沉睡的容颜,看着他指尖那点微蓝的墨迹,看着他即使昏睡也依旧写满疲惫和伤痛的脸。
七年的迷雾似乎被拨开了一角,露出的却不是晴朗,而是更加幽深、更加狰狞的深渊。
他病了。
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所以当年,那场冷酷的分手,是他自知失控前,最后的、绝望的……保护吗?
用推开她的方式,保护她?
这个认知,像一把迟来的、钝重的刀,缓慢而残忍地,凌迟着顾晚舟的心脏。
比她以为的“不爱了”、“腻了”,要痛苦千百倍。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被抛弃的受害者。
可原来,他独自一人,在七年前,就已然坠入了无边黑暗。
而她,却一无所知,甚至怨恨了他七年。
顾晚舟在画室里呆了很久很久。
直到双腿麻木,直到眼泪流干。
她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放回毯子里,替他掖好被角。
然后,她站起身,目光落在那只掉落的圆珠笔和拉开的抽屉上。
她走过去,蹲下身,看向抽屉里面。
里面杂乱的放着一些东西:几支削好的铅笔,几块橡皮,还有……一本巴掌大小的、封面是硬壳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写本。
她的心跳又开始加。
她伸出手,极其缓慢地,拿出了那本写本。
写本的封皮已经磨损,边角卷起,透出一种被反复摩挲使用的旧意。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即将打开一个潘多拉魔盒,指尖微微颤抖着,翻开了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狂乱的色彩和撕碎的画布。
而是铅笔勾勒的、细腻到极致的、无数张她的脸。
微笑的,蹙眉的,呆的,生气的……十七八岁的顾晚舟,以各种生动的表情,跃然纸上。
每一笔,每一划,都充满了几乎要溢出纸面的、深沉到令人窒息的爱意和……绝望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