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来自深渊之下的、微弱的回应。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寂静的画室里,将满地狼藉都蒙上了一层柔和的、不真实的银辉。
顾晚舟握着谢清砚微凉的手,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皮肤下细微的血管搏动,以及那一点残留的、属于镇静剂的滞重。她就那样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守护的雕塑。所有的惊涛骇浪,在极致的爆后,沉淀为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
谢敏芝早已悄悄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将这方空间留给他们。
时间失去了意义。
顾晚舟的目光久久流连在谢清砚沉睡的脸上。七年时光的刻刀,将他少年时的锐利棱角磨得更加清俊,却也添了太多苍白的脆弱和疲惫的阴影。她试图在那张脸上,寻找当年谢寻的痕迹,那个会偷偷翻墙给她送早餐、会在篮球赛后汗水淋漓地拥抱她、会在深夜电话里为她轻声哼歌的少年。
记忆里的鲜活明亮,与眼前的沉寂病弱,撕裂般地交织在一起,让她心口一阵阵闷痛。
她想起分手前那段时间,他偶尔的失神,问出的那些奇怪问题。她当时只以为是高考压力或少年心事,还笑着揉他的头,说:“谢寻,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啊。”
他现在……确实变得不像他了。
可她的喜欢……或者说,爱,并没有消失。它只是被怨恨冰冻了七年,在此刻,被真相的熔岩烫化,汹涌地破冰而出,带着毁灭性的温度和力量。
她轻轻收紧了手指,仿佛想用自己的温度,去暖热他冰凉的指尖。
“谢寻,”她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对不起……我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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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平稳却沉重的呼吸声,昭示着他仍在药物作用下深陷沉睡。
后半夜,顾晚舟终于感到一丝寒意和疲惫袭来。她小心翼翼地松开他的手,替他掖好被角,然后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麻的四肢。
她没有离开。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雨水洗刷后格外清晰的夜空。然后,她开始动手,无声地收拾这间一片狼藉的画室。
她扶起倒塌的画架,将散落各处的画笔一支支捡起,放入笔筒。她把那些颜料管盖好,归类放回原处。最后,她蹲下身,开始收拾那些被撕碎的画布碎片。
这一次,她的心情与之前截然不同。
之前是带着探究和疑惑,试图从碎片中拼凑线索。
而现在,每一片碎片,都像是他破碎心魂的一部分,让她触碰时,指尖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疼惜。
她将较大的碎片一一拾起,叠放好。然后,她注意到在倾倒的矮柜和墙壁的缝隙里,似乎卡着什么东西。
她伸出手,小心地将那样东西抠了出来。
那是一张被揉皱又似乎被展平过的纸。不是画纸,更像是从某个笔记本上撕下来的内页。
纸上没有画,只有字。
是谢清砚的笔迹,但不同于写本上那种绝望的重复书写,也不同于刚才短信照片里那页日记的凌乱。这笔迹显得稍微稳定一些,但也更加……灰暗。
上面写着一些断断续续的、像是自我剖析又像是诊断记录般的句子:
【日期:o月日天气:阴】【认知测试:衰退迹象持续。短期记忆提取困难加剧。】【情绪状态:持续低洼。焦虑峰值出现在午后三时至五时。无明确诱因。】【幻觉:疑似出现一次视听联动幻觉(看见雨声是黑色的?荒诞。)持续时间约十秒。】【自控力:差。险些在姑姑面前失态。必须控制。】【服药反应:恶心,手抖加剧。但必须服用。】【……她今天会不会经过楼下?(此条被用力划掉,几乎破纸)】【禁忌:不能想。不能画。不能找。】【核心指令:远离顾晚舟。确保她安全。确保她……幸福。(幸福二字写得极其艰难扭曲)】
顾晚舟捏着这张纸,像是捏着一块烧红的炭火,烫得她指尖连同心脏都在剧烈灼痛。
o月日。那是不久前。
他一直在用这种方式,记录着自己的崩坏?像记录一个与自己无关的病例?
“认知衰退”、“记忆提取困难”、“幻觉”、“自控力差”……这些冰冷的术语从他笔下写出,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冷静和绝望的自我审视。
而下面那被划掉的“她今天会不会经过楼下”,和那句写着“核心指令”的“远离顾晚舟。确保她安全。确保她幸福……”……
顾晚舟的视线模糊了。
原来这七年,他并非完全活在一个封闭的、与她无关的世界里。
他知道她可能经过楼下。
他挣扎着想她,又用尽全部意志力命令自己不能想、不能画、不能找。
他把“远离她”和“确保她幸福”刻成了自己必须遵守的核心指令。
这是他对抗疾病、对抗自己疯狂的方式吗?用自我放逐和绝对隔离,来践行他以为的“保护”?
可他不知道,他所以为的“幸福”,建立在她的“不知情”和“怨恨”上,是多么的苍白和……残忍。
天快亮的时候,谢清砚的呼吸声生了一点细微的变化。
顾晚舟立刻警觉起来,将那张纸小心收好,快步走到床边。
他的睫毛开始颤动,眉头无意识地蹙起,喉咙里出轻微的、不适的咕哝声,像是即将从深水区挣扎浮上水面。
镇静剂的药效正在消退。
顾晚舟的心提了起来。她不确定他醒来后,会是什么状态。是记得昨晚短暂的清醒和对话,还是又退回到那个封闭的、充满恐惧的“谢清砚”?
她深吸一口气,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
他的眼睛缓缓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