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深夜,破旧的厚重布帘被风吹的摇摇晃晃,宗婳手指快速翻动,为一个十七岁男孩——克里斯缝上破开的肚子。
“我会死吗?”克里斯躺在薄薄的旧褥子上,开口就呼出一口白气,声音干涩的说:“我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不会,”细细的线穿过皮肉,带着手套的手指灵活的翻转,就记好了一个漂亮的结,宗婳说:“感觉不到疼,是因为我封闭了你的痛觉神经。”
克里斯脸色灰青,费力的睁着灰蓝色的眼睛:“如果我死了,你能让他们烧了我吗?”
宗婳轻巧的给他捂好衣服,随口问:“为什麽?”
克里斯缓了缓,才说:“我不想像阿亚一样被丢进海里,也不想变成海里的不死战士。”
“阿亚是谁呢?”
“他是,是我最好的朋友,在三个月之前,被一颗子弹打中了脑袋……半个,半个脑袋都没了,就死在我面前……”
“嘘……安静下来,克里斯,你的伤口要裂开了。”
克里斯擡手遮住眼睛,极力的平复着情绪,但露在外的嘴角还是颤抖的下撇——是哭泣的模样,他乞求地说:“让我多说两句话吧,我怕我以後,没有机会再说话了。”
宗婳沉默了下,同意了。
战争里的人,总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何况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
现在整个湄潭的所有医疗资源基本都集中在了这个救护站里了,但所有能用得上的药品都几乎告罄。而每天仍然有源源不断的受伤士兵从战场上被擡进来,医疗救护站外已搭建了密密麻麻的临时帐篷,里面躺满了垂死或者已经死去的士兵。
所有医护人员都在高强度救人,但这在庞大的伤患面前杯水车薪,不断有人在等待救治中死去。
以腐肉为主的鸦群远远的停在倒塌的屋顶丶树枝上,就等着夜深人静时饱餐一顿。
就连他们所在的屋子,也不知何时钻进来了一只,此时正站在房梁上,用那双黑豆眼居高临下地盯着躺在地上的人,像是在等待新的死亡降临。
浸淫在战争里的孩子都早熟,克里斯也是。
他受伤太重了,哪怕今晚宗婳刚将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但他还是早早预见了自己的死亡。
只是不能再谈阿亚了,这会让他更伤心。
于是宗婳自然而然的换了话题:“那麽,跟我说说不死战士吧。”
“不死战士……”克里斯将目光将乌鸦身上移开,费力的擡起手,朝湄海的方向指了一下,“所有沉入湄海的尸体都不能得到真正的安息,他们会在海里得到重生,然後在湄海的冰面融化後,从海里爬出来与联合军继续战斗。”
“每一次联合军的狗杂碎们发起进攻,冰面都会被炸弹击碎,他们就会出来,顶着炮弹攻击那些人,悍不畏死。”
“这很荣耀,我知道。”
“他们都很勇敢。”
说到这里,他轻轻抽泣了下,非常小声的说:“但是,我害怕。”
“我不是个合格的战士。”
过大的情绪波动让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起来,刚缝合的伤口又一次冒出血珠来。
宗婳按住了他的肩膀,温声说:“克里斯,你面对敌人的炮火时没有後退,也没有逃跑,甚至勇敢的开枪反击,你用自己的生命在护卫自己的家园。”
她看着克里斯的灰蓝色眼睛,不容置疑的下了结论:“你是一个合格的战士。”
克里斯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发青的嘴唇蠕动着:“我的长官说,不死战士是荣耀的事,可是我害怕,我不该害怕的……”
大量失血让他的思维变慢,大脑放大了原本只有一点的自我厌弃,再多思也只是徒耗精神。
宗婳手指按压在他後颈的大椎xue上,声音温和:“睡一会吧,克里斯,你会有一个好梦的。”
这是需要她照拂的最後一个士兵,等克里斯闭上眼睛,她才站起身,摘下被鲜血染红的薄手套,戴上旧棉帽丶残破的护目镜和非常旧的保暖手套,推开布帘走了出去。
救护站距离湄潭守卫军的临时营地还有一段距离,此时湄潭守卫军已经分不出兵力来保卫这小小的救护站了,所以大门前的岗哨亭里没有人,用来进行简易破冰的冰镐大喇喇的躺在岗哨亭里。
宗婳拿起那把冰镐,悄无声息的走出了救助站。
雪还未停,沿途的血迹大部分都被洁白覆盖,间或有几个已经死去的面孔在雪面上若隐若现。此时,湄潭还存活着的人基本都已经睡了,四周安静的可怕。
刺骨的冷风一阵阵吹来,宗婳拢紧自己同样破旧的冲锋衣外套,又搓了搓被冻的发麻的指尖,也让被冻的有些发木的感官回温。
湄海已经重新冻住,哪怕是在没有月光的夜晚,也依然能看见白茫茫的海面,但距离上次破水时间不久,海面必然还没有完全冻实。
数不清的乌鸦在白天的交战场上盘旋,时不时发出嘶哑的叫声。
宗婳在战场上耽误了许久,才终于在一具尸体上找到一颗还没使用过的手雷。她将手雷收进口袋,这才又继续一脚深一脚浅的穿过战场,朝湄海靠近。
既然是阵营对抗,双方必然是要势均力敌的,而就现在的线索来看,湄潭的军事力量根本无法与地方的联合军相比,那麽,能让湄潭在联合军的炮火下坚持这麽久的,必然就是克里斯口中的不死战士了。
——她要去看看那些不死的怪物,系统用来平衡她与十六天然优势差距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