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这?般行?事,一则乃为扶持青州经济、抛砖引玉之举;二则告知天下,即便她?不在长安,亲事加身,亦不乱她?理政之心;三来告诫各州官员,即便她?提前告知要出巡查检,但不必做颜面事宜,毕竟婚服制作这?等事她?都可以用来为执政铺垫之用,可见其心思之深且细。
“怪不得?师兄不让我上谏。”这?日天子寝宫外的甬道上,申屠岚捧了?一卷卷宗,向薛壑讨教。
“你本?义无措,确实当年在长安时我们的婚服已经着手准备,如今用彼时那套就成,可以节省银钱。但是陛下御人行?事,自要考量甚多。从小?处说,若用旧时那套,那自然得?让六局司制也来,人员往来、食宿下榻,如此又是一笔开?销;若不让她?们来,却让旁人做她?们备了?一半的衣衫,岂不是两头心中有话。”
“方才您往大了?说,我已觉十分有理,这?厢闻你又往小?处说,居然有这?般多的门道……”申屠岚探过脑袋往殿门眺望,“陛下不愧是陛下。”
“不过费神多思还是伤身的。”申屠岚凑近薛壑悄言,“我听太医令对陛下说了?,要她?多休息,少费神,师兄也多劝劝。”
江瞻云的自幼保养的身体,原一直很好,败坏之初还是当年落入泾河之故,后来又阴差阳错服用了?许多药,甚至还有薛壑迫她?用下的。近些年年岁上来,一年比一年畏寒。这?厢入来青州,许是劳累太过,加之水土不服,来时又淋了?一场大雨,入行?宫后果不其然又病了?一场,这?两日方有所好转。
薛壑点?点?头,“我就是过来带她?出去透透气的,困了?她?十余日没?出寝殿,她?都不理我了?。”说着,抬了?抬手中的一张弓。
是比着他的游龙弓制作的一张小?弓。
只是尺寸小?了?十中之三,其余未变,依旧以紫檀木所制,比铁硬,似棉花轻,以鹿腱裹木,蚕丝作弦。
“是弓的问题吗?是人的问题。”西郊马场上,两人策马并肩而行?,江瞻云翻看手中的这?张弓,“小?有什么用,我是拉不开?弦。”
“可以的。”薛壑勒马往她?处靠去,马头拱在一起,马背微微分出一点?距离,“你看弓身居中处,有个?暗扣。将箭搭上去,就可以射了?。”
江瞻云蹙眉看了?会,伸手欲去摸,被薛壑拦住,“别碰,那处弹力甚大,不能胡乱碰,我给你演示。”
说着,就伸手来接。
江瞻云不给他,勒着马头拱开?他那匹,策马往山径走去。
风从海上来,她?骑装外披了?一身狐裘,还是抵不住严寒,控僵的手冰凉。薛壑很快追上,“还去半山吗?那处风景是好,雁鹄也多,但山中更冷。”
江瞻云看着靠近的马匹,转过自己的马头,蹭了?一会,抬头看南飞的大雁,“去的。”
过山径,道狭窄,正?好可容两马并驾。但薛壑上了?江瞻云的马,与?她?同乘一匹。
他身形高大,又着披风,腰腹一揽,便将人完整覆在身下,挡住身后瑟瑟秋风。
行?至山腰,可见天上雁群横飞,鹄鸟掠空,周遭旷地?成片,足矣他们追兔逐鹿。
“把?弓箭搭起来。”他握上她?搭弓拉箭的手,心下一颤,“你这?手是愈发凉了?。”
江瞻云侧首瞪他一眼。
回头发现弓身关窍,原来那暗扣可衔住箭身,里头用的是弓|弩的机关,如此扣下,箭便飞身出去。
“怪不得?不能在人多处使用,这?一看弦都没?绷紧,箭已经出去了?。”江瞻云笑起来,“薛大人,这?几?日不来朕处,你就研究了?这?么个?投机倒把?的事?”
“这?怎么是投机倒把?呢,是我一番心血。”
“等来年骑射比试,你给他们用这?个?,看他们不吃了?你。”
“他们谁配用!这?是臣专门赠予陛下的。”薛壑又装了?一支箭,举向碧空里的大雁,“陛下还欠臣一双大雁,今日兑现吧。”
江瞻云摸着弓和箭,反手握住他,“这?不是真正?的弓箭,我兑现不了?,你遗憾吗?”
“不遗憾。”往事如烟过,薛壑贴着她?耳畔低语,“你十四岁那年,已经射过一次了?。”
“遗憾的,但我想?到一个?更好的法子。”江瞻云磨着他耳鬓,从马侧取了?薛壑的弓箭给他,抬头看雁群,“你射吧,射一对大雁送给我。”
“在我开?朱雀门迎你之前,许你先娶我一回。”
青州的十一月已经极冷,金堤停止了修缮,江瞻云窝在地龙开启的行宫里,再不出来。薛壑也闲了一些?,但还是?隔三差五往外跑。
有时带回两匹布帛衣衫,有时拎回几袋谷物和宰杀好的猪羊肉,有时捧回一些?铜镜、漆器……陆陆续续将近两个月,直到腊月廿三时,带回两只翅膀受伤但依旧可?以扑腾的大雁。
行宫居中的宣明殿乃天子寝殿,从长?安来的九卿安置在西边的安昌台,薛允领一众州牧府官员居于?东边的平洪台。
薛壑按理也该住在平洪台,但立皇夫的诏书早早下了,即便还没有完成册封,当年天子还是?储君时,却也已经迎过他一回,完成了大婚的礼仪。是?故这会召他,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但近来看他这般进进出出,着实?有些?好奇。
实?乃他所奉入宣明殿的东西,布帛衣衫、谷物肉食、铜镜漆器……无甚特别?。莫说天子根本不缺,那等物什乃最寻常不过的东西。若在宫中,连被?六局删选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