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屏住呼吸,凝神望去,竟发现红河中的景象似乎与先前不同。转念一想,如今仙宫已逝,自己此刻的欲望又是什么?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他越看越入神,鬼使神差地再次靠近河边,几乎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河水中是一片浑浊斑斓的色彩……不对……
这不是他的欲望。
那是一双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水下有人?
不,
不是人,是陶俑……
水下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陶俑,它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因为无需呼吸,甚至没有发出丝毫声响。若不是黄灿喜提醒,他根本不会察觉这诡异的景象。
就在他与水中陶俑对视的瞬间,一个脑袋歪向左侧的陶俑缓缓从水中爬上岸边。
河水从它身上流淌而下,经水浸泡后,它显得格外崭新,宛如刚从热泉中出来,周身还蒸腾着热气。它双目泛着异彩,手指不安地搅动着,怯生生地唤出一句:
“妈妈……”
沈河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嗤笑出声:“你管她叫妈妈?看清楚了,这可不是女娲!”
黄灿喜却从容不迫地后仰着身子,双手撑地,笑得云淡风轻:“哈哈哈怎么不算?”
“女娲照着自己的模样造了我,如今女娲不在了,长姐如母,这话没问题~”
她轻轻扬起下巴,水下的万千陶俑仿佛接收到了某种无声的指令,哗啦啦地破水而出,层层簇拥在她身旁,此起彼伏地呼唤着,眼中满溢着难以言喻的眷恋与依赖。
原本还算宽敞的平台,瞬间被挤得水泄不通,几乎无处下脚。
油盏的火苗被阴风扑灭数盏,地宫陷入更深更密的昏暗。
沈河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一股郁结之气直冲心口,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猛地咳出一口鲜血。他勉强撑住地面,盯着地上那摊暗红的血迹,浑身冰冷彻骨。
“可你这些反抗……真的有用吗?”他强撑着抬起头,声音嘶哑,“帮你的人,护你的神,一个接一个消失。如果你在时限内集不齐钥匙,到时候连周野也保不住你,他现在自身都难保了。”
见黄灿喜神色微凝,他抹去唇边的血迹,冷笑道:“怎么?难道你没发现,周野已经不见了吗?”
“估计是撑不住,不得不回他的老巢等死了吧。”
“他虽香火鼎盛,或许还能在世间存留很久,但八大公山本就不是他的地盘。山神虽无力管辖,可他在这里肆意妄为,本就违背了规则。如今这样……恐怕也是被你那些蠢事气得连再见都不愿说了。”
黄灿喜下意识地捂住耳朵,目光游移,仿佛想将这些话隔绝在外。
但沈河并不打算放过她,言辞愈发尖锐,句句如刀:
“黄灿喜,你生来就是孤寡命,克尽所有人!所有靠近你的,无论是人是神,最终都会离你而去!”
“……或许吧。”
她轻声应道,缓缓躺下,枕着那些孩子们,仰望着地宫顶部精妙绝伦的构造,目光掠过壁画上描绘的天宫幻景。半晌,她又干涩地重复了一遍:
“或许吧。”
沈河心头猛地一沉。
当了黄灿喜这么多年的心理医生,他自然清楚该往哪里捅刀子最痛,可这绝非他的本意。胸腔里像是堵了块巨石,向来能言善道的他,此刻竟哑口无言。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今日的争执似乎只能以此惨败收场。失去信仰让他迷失方向,只想了断残生。但黄灿喜的做法,又让他不甘心就这么结束。
她说她要最后一个死。
那他偏要活着,亲眼看着她如何走向终点。
他撑着身子站起,抱紧受伤的手臂,一瘸一拐地朝洞口挪去。
黄灿喜却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沈河,时间的期限……具体是什么时候?”
沈河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声音冷得像冰:“你的死期?周野没告诉你?”
“你和张良当年推测过,换算成现在的时间……是2030年11月吧?”
他终于侧过半张脸,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弧度,“哈……好好珍惜你最后的日子吧。”
黄灿喜望着壁画上那些早已褪色的天宫与仙神出神,思绪沉在真假对错之中,直到杨华的声音轻轻传来,才猛地将她拉回现实。
她睡了多久?
杨华发根几乎全白,脸庞仿佛失去了支撑的骨架,皮肤与血肉似乎已然分离。那双眼睛凝固如雕塑,一动不动,反倒她身后静立的陶人,比杨华还多了几分活气。
黄灿喜缓缓眨下眼,气息在喉间几经辗转,最终嘴皮子开开合合,将一句话完整抖出来,
“周野……去哪了?”——
作者有话说:金主们[玫瑰][鸽子][泪]700字先欠上,完结后我另起一章,和营养液的加更x2一块放段评里。感谢各位金主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