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寒意尚未褪尽,空气里带着料峭的冷风,她拢了拢衣襟,喉咙里忍不住又溢出两声压抑的轻咳。
“东家,你在想什么?”
一个低沉温和的声音响起,同时,一股带着暖意的甜香飘近。
裴清梧抬头,见是顾恒端着一只青瓷碗走了过来,碗里是刚熬好的汤饮,热气氤氲,隐约可见里面浮着几颗饱满的红枣和几片嫩姜,散发着驱寒暖身的香气。
“这几日总见东家有咳嗽,我便跟银岚姐姐学了,怎样熬姜枣茶,给东家祛祛寒。”
“阿恒有心了,真是多谢。”裴清梧接过,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舒适的熨帖感,那点痒意被暂时压了下去。
“所以东家,在为什么忧心忡忡呢?”顾恒又问了一句。
裴清梧咽下一口甜汤,才缓缓开口:“我在想,铺子里女孩子越发多了,银岚、茜桃、锦娘、念慈……如今又添了五娘和小意,虽说都在后院,前头有你在,但毕竟只你一个护卫,平日里又要兼顾采买、看顾门户、应对些杂事,一来怕是忙不过来,二来,总觉得单薄了些。”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顾恒,带着商量的口吻:“我便想着,要不要再寻一个可靠的人来?主要是帮着你看守门户,夜里也能帮着巡一巡,这样你也松快些,铺子里也更周全。”
顾恒脸上的温和笑意微微凝滞了一下,垂下眼眸,看着裴清梧捧着碗的手指,沉默了片刻,再抬眼时,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东家,是觉得我做得不够好吗?”
裴清梧微微一怔,随即失笑:“哪里的话!你做事最是妥帖周全,有你在,我心里不知多踏实,但正因为知道你辛苦,才想着再添个人来分担,并非你做得不好。”
她看着顾恒依旧微蹙的眉心和绷紧的下颌线,心中了然,明白了他此刻的别扭从何而来。
顾恒从小长在那样的环境里,没有安全感,是正常的,而此刻更像是被信赖位置可能被分薄的不安。
顾恒听了她的解释,紧绷的神色似乎缓和了一丝,但他还是执着地低声补充:“东家既如此说,顾恒明白了,只是不论东家这里再添多少人,顾恒……”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裴清梧,一字一句清晰道:“总归是第一个跟着东家的,无论何时,顾恒都会守在东家身边,护你和铺子周全。”
这话说得直白又郑重。
裴清梧心头微微一暖,看着眼前这个高大挺拔的少年、过了十六岁生辰后,他又章高了不少,也更俊了,已经慢慢在向男人过渡了。
唇角不由自主地弯起,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揉了揉顾恒的头发,动作带着安抚的亲昵:“知道了,这份忠心,我记着呢。”
“我们小阿恒啊,是第一个跟着我的。”
顾恒被这一句话逗得,倏尔红了脸色,裴清梧看他这副模样,眼中笑意更甚。
吃过午饭后,裴清梧便带着顾恒,去口马行买人。
口马行里还是如同之前那样,人头攒动,气味混杂。
裴清梧目标明确,只想寻个稳重可靠、孔武有力、品性过关的成年男子做护卫。
但她一个个看过去问过去,不是面相太过凶恶,让她担心吓着铺子里的姑娘们;就是体格虽壮,眼神却闪烁飘忽,显得不够踏实;再不然就是年纪太轻,毛躁气还未褪尽,难以让人放心托付夜间门户。
好容易找到一个看着不错的,结果一问,他之所以被打发到这里来,是因为跟主家的丫鬟有苟且。
想起铺子里那一群如花似玉的姑娘,裴清梧连连摆手说不要。
顾恒则默默跟在裴清梧半步之后,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四周,偶尔在裴清梧靠近某个看起来体格特别健硕的男子时,眉头会几不可察地微蹙一下。
虽并未出声干预,但他周身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气息,让一些本想凑近推销的牙人都不自觉退了半步。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西斜,裴清梧看得眼睛发酸,心头也渐渐涌上几分焦躁。
合适的护卫并不似想象中好找。
“裴东家?真是巧遇!”
正在此时,一个清朗带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裴清梧闻声回头,只见赵叙一身便服,正含笑站在几步开外,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模样的少年。
“赵校尉?”裴清梧有些意外,连忙见礼:“您这是……”
赵叙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家中小妹前些日子身边的贴身婢女放了籍嫁人,母亲命我来替她挑个伶俐顺眼的……”
说着,他目光扫过裴清梧身后的顾恒,以及眼前这明显是挑人的架势,不由好奇道:“倒是裴掌柜,怎么也在此?莫不是铺子里人手又不够了?”
裴清梧苦笑一声,直言相告:“正是为寻人而来,铺子里新收了两个学徒,再加上原有的几个姑娘,后院越发住了满当,虽前头有阿恒在,但他一人既要看顾门户、巡夜,又要兼顾采买等杂事,分身乏术……我便想着再添一个护卫,主要分担夜间看守和后院的安全,让他也能松快些。”
“原来如此。”赵叙了然地点点头,沉吟片刻道:“裴东家想找的是稳重可靠、身手尚可的护卫?若是如此,我这里倒有一个人选推荐,不知裴掌柜可愿一听?”
“哦?校尉请讲。”裴清梧精神一振。
赵叙推荐的人,品性能力应当有保障。
“此人名叫石大勇,”赵叙介绍道:“原是陇右军的老兵,曾在我麾下效力过几年,为人忠厚耿直,吃苦耐劳,手上功夫也硬朗,是个实打实的好兵,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前两年在沙场上遭了暗箭,废了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