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糊着的素白窗纱,筛下朦胧柔和的光束,懒洋洋地铺满了书案一角,空气中细微的尘埃,在光柱里缓缓浮动。
窗外的老槐树纹丝不动,连一片叶子都懒得摇晃,只有悠长的蝉鸣时有时无地传来,更衬得室内一片宁谧。
案头,汝窑天青釉的小香炉里,吐着纤细的花香。
用完简单的午膳,撤去了食案,念慈便眼巴巴地望着郑攸宁。
郑攸宁了然,起身走向靠墙的博古架。
她取下一个狭长的紫檀木画匣,打开铜扣,里面躺着一卷泛黄的旧画。
“今日,我们来观画。”她将画卷放在一旁的大画案上,素手解开系带,画卷徐徐展开。
纸张柔韧,发出轻微的舒卷声。
那是一幅古旧的绢本设色山水,年代久远,绢底的黄褐色浸透了时光的痕迹,但画上的青绿山水依旧鲜活。
大片大片的石青石绿,层层晕染出山峰的奇崛崔巍,直插云际。
山腰间云雾缭绕,隐隐有茅舍数椽,小径如线,缠绕其间。
山脚处,江水浩渺,一叶舟帆正逆流而上,仿佛在与整个苍穹对峙。
“你看这笔墨,是不是雄阔苍莽,气势撼人?石青厚重如山骨,石绿鲜活若春林,浓墨勾斫山石轮廓,力透缣素;浅墨烘染云气氤氲,缥缈空灵,古人观山川之壮美,胸中自有丘壑,落笔便成气象。”
念慈仰着小脸,看得入了神。
那画中的山峰像是要迎面倾倒下来,江水仿佛能听到奔腾的声响,小小的舟帆在巨浪中挣扎前行。
“山好高……”她喃喃道:“船好小……”
“是啊……”郑攸宁的目光也凝在那片青绿水墨之间:“天地有大美,人立其间,不过微尘,然这微尘,纵知前路险峻,亦不肯轻弃一篙之力。这便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气魄……”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念慈,声音柔和下来:“习画,亦或习字,乃至为人处事,皆需此心。”
念慈似懂非懂,目光却依旧牢牢锁在画上。
画上磅礴的青绿,在她清澈的瞳仁里投下深深的烙印。
郑攸宁取过一张崭新的雪白宣纸铺开来,镇纸压好四角。
而后执起一支中锋狼毫,饱蘸浓墨,落下时,毫不迟疑,腕底运力,如挽千钧。
墨迹在纸上迅速勾勒出数条有力的弧线,旋即又显出嶙峋的山石轮廓。
寥寥数笔,一块奇石的筋骨气魄已跃然纸上。
“看准大势,落笔无悔。”
念慈屏住了呼吸,看着那墨色在雪白的宣纸上凝固成型,仿佛老师笔下真有山魂凝聚。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自己案上的小笔,学着郑攸宁的样子,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力在纸上画下歪歪扭扭的一撇。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又起,一阵急似一阵,敲打着午后的寂静。
日光悄然西移,将长长的窗影无声地拉过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