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在快排到时故意大声嚷嚷:“怕不是没了丁香,胡乱拿些杂树根充数吧?糊弄谁呢?”
他一边说,一边斜睨着茜桃递上的试吃小饼,满脸鄙夷。
“就是就是,”旁边一人立马帮腔,指着铺内:“你们闻闻,这铺子里如今是什么怪味?又苦又涩的,定是东西不正,用了坏料!”
他声音洪亮,引得不少不明就里的路人纷纷侧目,伸头嗅闻,脸上果然露出几分疑惑。
甘松的香气确实迥异于丁香,不识者乍闻之下,确感特异。
茜桃端着试吃碟的手微微僵住,脸颊因气愤涨得通红:“你、你们血口喷人!我们酥山小集的点心,向来用料都是顶顶好的!”
“你是酥山小集的伙计,自然向着你们自家铺子说话了。”男人冷笑:“大家伙都是冲着丁香饼来的,丁香呢?哪里去了?”
见这副模样,一直在后边的裴清梧怎会不知,这几人,就是被派来砸场子的。
“东家,他们实在欺人太甚!”顾恒愤愤道,不自觉握紧了刀柄:“不知是哪些黑心肝的,这样给东家使绊子!”
“别急,我先去会会他们。”裴清梧安抚好了顾恒后,从后边走出,朗声道:“诸位客人稍安。”
她并未与那几个砸场子的争辩,只端起茜桃手中的试吃小碟,径直走向人群前排几位老客,笑容温煦诚挚:“列位客人,是非曲直,口舌争辩无益,如今丁香价高,我便用松香代替,这饼好不好,终究得落在这舌尖心头,诸位不妨亲尝一品,自有公断……若是不合心意,转身便走,酥山小集绝无二话。”
她这番不卑不亢、以味服人的姿态,瞬间赢得了围观者的好感。
那几位被点到的客人本就好奇,当即欣然接过小饼,轻咬一口,细细品味。
“妙极啊,此饼,较原料为丁香时,更清新隽永,还有松柏之清香。”
“那是,裴东家的手艺,尝过的,都说好!”
见品尝过的客人都说好,其余人也便不再疑惑,纷纷解囊购买。
一时只忙着招待客人,再一抬头时,那几个闹事的,却无声离去。
无妨,背后的人既然有一,那就有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裴清梧现在在思虑另一件事。
如今铺子里,卖的都是点心。
眼下已然开春,北方的春天都极短,用不了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夏季。
若是,铺子里有生津止渴、消暑解热的饮品,配上点心一起吃,岂不更能吸引顾客?
虽说如今,会有茜桃去为客人点茶,可那还不够。
思来想去,先定下了两种,分别是宫桂米酿,和碧荷清露茶。
这两种都是宋朝时的特色饮品,前者是宫廷甜酒茶,米酒加桂花熬煮,暖胃又应景,如今春寒犹料峭,喝上这样一碗,再合适不过。
而此时虽未真正热起来,可定有嗜冰之人,不论何时,都要喝上一碗冰凉沁爽的。
裴清梧就是这样,在现代的时候,哪怕数九寒冬了,她去买果茶奶茶咖啡之类的,也要多冰。
是以,碧荷清露茶,这种宋代时的文人饮,就是极好的。
它取清晨荷叶上的露水,搭配新茶冲泡,清冽带荷香,也不用冰,只在井水里湃着,取其凉意即可。
这两款饮品只是试上架,反响若是不错,她再上新的。
然后便理所当然地觉得,这铺子,又小上了不少。
只是五娘和于意尚未出师,开分店的事,也只能再等等。
这日,裴清梧照例摘抄着目前铺子里点心的做法,以备汇集成册时,念慈找了过来。
“东家姐姐,这诗,我读不懂,你能教我吗?”
裴清梧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目光落在念慈捧着的书卷上。
上头正是诗经的《卫风·氓》。
“诗经里的好些,我读懂了,可就这个……”
裴清梧点点头,拉过一张小凳让念慈坐下,温声道:“这诗讲的是一位女子的故事,也是世间常有的事,姐姐慢慢讲给你听。”
她指着开篇:“你看这句,‘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是说一个看似忠厚的男子,抱着布匹来换丝。其实啊,他哪里是真的要换丝?他是来打主意,想和这位姑娘结亲呢。”
她尽量用浅显的话解释。
“那姑娘答应了?”念慈睁大眼睛。
“嗯,‘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姑娘送他渡过淇水,直到顿丘。不是姑娘故意拖延婚期,是怪他没有好媒人来说合。”裴清梧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和些:“这开头,是不是还能看出姑娘的欢喜和期盼?就像春日的新芽。”
见念慈点头,她继续往下:“‘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桑叶茂盛时多好,可‘桑之落矣,其黄而陨’,桑叶总会枯黄飘落,就像人心会变,那男子当初‘信誓旦旦’,后来却‘不思其反’,忘了誓言,也忘了初心。女子嫁过去,夙兴夜寐,辛苦操劳,可‘言既遂矣,至于暴矣’,日子稳定了,丈夫反而粗暴起来,甚至‘二三其德’,心思不定……”
念慈听得小眉头紧锁,下意识抓住了裴清梧的袖子:“那姑娘怎么办?”
这时,一旁整理账目的五娘也停下了笔,显然被这故事吸引,脸上带着不忿。
裴清梧轻抚念慈的头发:“她自然是醒悟了,‘反是不思,亦已焉哉!’既然他违背誓言不念旧情,那就这样算了吧。”
“你看,多么决绝——‘及尔偕老,老使我怨’,当初说好白头偕老,如今想来只让我怨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淇水再宽也有岸,沼泽再广也有边,可他的狠心却没有尽头。所以她说‘总角之宴,言笑晏晏’,回忆年少时的美好誓言,然后‘反是不思,亦已焉哉!’——罢了罢了,彻底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