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眼中立刻漾开欣慰的笑意。他没有直接伸手来扶,而是先站起身,退开一步,让出空间,然后才伸出手臂,做出一个虚扶的姿势,示意顾怀瑜可以借力。
顾怀瑜咬着牙,用手撑地,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却再次因虚弱而踉跄。老者适时地、稳健地托住了他的手臂,力道恰到好处,既提供了支撑,又并未过度触碰,尊重着他显而易见的戒备。
靠着老者的搀扶,顾怀瑜终于艰难地重新坐回了床边。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已让他气喘吁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老者细心地将软被拉过来,盖在他的腿上,然后端过那碗依旧温热的粥,递到他面前。
碗是温白的瓷碗,粥是熬得烂熟的米粥,散发着最纯粹朴素的粮食香气。顾怀瑜垂眸看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犹豫再三,最终,极度的饥饿和对方持续释放的善意,战胜了恐惧。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碗。指尖相触时,老者立刻松手,避免任何可能引起不适的接触。
粥的温度透过碗壁温暖着他冰凉的指尖。他舀起一勺,迟疑地送入口中。米粥炖得极烂,入口即化,只有淡淡的米香和一丝若有似无的甜味,似乎是加了少许糖,易于入口,也适合他现在虚弱的身体。
他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依旧僵硬,仪态却在不自觉中恢复了惯有的优雅,即便身处如此狼狈境地,刻在骨子里的教养也难以磨灭。
老者就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温和地看着他吃,没有打扰,也没有离开,像一座沉默而可靠的山,无声地提供着安全感。
一碗温粥下肚,驱散了些许体内的寒意,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他放下空碗,迟疑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迎上老者的目光。
他张开嘴,用干涩沙哑的声音,努力说出自清醒以来的第一句话,是他熟悉的、来自遥远长安的语言:
“多……谢……老丈。”
他知道对方很可能听不懂,但这声谢意,他必须表达。无论这是何处,无论对方是谁,这一粥之恩,一扶之谊,他承了。
老者果然露出了些许困惑的神色,但看到他眼中的感激和稍稍缓和的神情,便明白了大意。他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客气,眼神中的慈祥之色更浓。
顾怀瑜望着老者温和的笑脸,心中那片冰封的绝望之海,似乎悄然裂开了一线微光。虽然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至少在此刻,他感受到的,并非全然是恶意。
他稍稍挺直了背脊,尽管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不再完全是惊弓之鸟,而是努力维持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源自陌生环境的镇定与疏离。
或许……或许可以暂时留在这里,弄清一切。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萌生的第一颗幼芽,脆弱,却蕴含着生的希望。
言语鸿沟
日子在一种奇异的、边界分明的平静中缓缓流淌。
顾怀瑜依旧住在那间明亮、整洁、却处处透着陌生的房间里。身体的剧痛在每日按时送来的、味道古怪却颇具效验的汤药和老者精心的照料下,逐渐减轻。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已能自行下床缓步行走,不再需要依靠搀扶。
那日的温粥与善意,如同在冰封的湖面上凿开了一个小孔,虽未能让寒意尽消,却至少透入了空气与微光。顾怀瑜不再将老者视为显而易见的威胁,但那份深植于心的戒备与疏离,却并未轻易散去。他像一只误入人类庭院的野生鹤雀,保持着优雅与警惕,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最大的障碍,依旧是语言。
他完全听不懂老者的话,老者也同样不明白他偶尔尝试发出的、那些属于另一个时空的音节。他们之间横亘着一道巨大而沉默的鸿沟。
然而,老者极有耐心。他似乎深知沟通的重要性,开始用一种最原始却也最有效的方式,尝试帮助顾怀瑜理解这个新世界。
他会在送餐时,指着碗里的米饭,清晰而缓慢地重复:“饭——”。
会指着水杯,说:“水——”。
会指着窗户,说:“窗——”。
起初,顾怀瑜只是沉默地看着,眼神里带着困惑与审视。他难以理解这些发音的含义,更难以理解老者为何要执着于做这些看似无意义的重复。
但老者日复一日,不厌其烦。
他会带来一些色彩鲜艳、图画逼真的方形纸片,指着上面的苹果、太阳、小猫,读出对应的发音。他甚至带来一个薄如蝉翼、却能发光、显示出会动的小人和平面的黑色板子,点开一些专门为幼童制作的、节奏缓慢、发音清晰的启蒙视频。
当屏幕上出现活灵活现的动画水果,并伴随着欢快的音乐和清晰的“苹果!apple!”时,顾怀瑜的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放大。这远超他对“琉璃镜”或“皮影戏”的认知!画面如此真实,色彩如此鲜艳,声音仿佛就从那薄板中直接发出!
这是……仙家法器?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极高明的机关术?
巨大的文化冲击让他一时失语。但他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论这是什么,它似乎……在尝试教导他。
求生的本能和对信息的渴望,最终压过了最初的震惊与排斥。他开始尝试跟随老者的引导,将那些古怪的发音,与眼前的事物、图片、乃至屏幕上活动的影像逐渐对应起来。
“床。”老者指着他们身下的软榻。
“灯。”指着头顶发光的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