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景春的丝偶尔滑落拂过他的脖颈,带着一丝濒死的凉意,斗篷下偶尔有鲜血顺着指缝滴落,砸在光洁的石阶上,晕开一小片暗沉的印记。
廊下宫雀被脚步声惊起,扑棱棱掠过台阶飞去。
乾元殿内,盘龙柱旁的青铜炉袅袅吐着沉香,烟丝缠绕着梁上悬垂的鎏金宫灯,将殿内映照得暖而肃穆,又散作轻丝拂过百官朝服。
文武百官身着绯色、青色朝服,按品阶分列丹陛两侧,乌纱帽翅整齐如林,靴底踏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竟不闻半分杂音,衬得殿宇愈庄严肃穆。
早朝已过三刻,正是议事最要紧的时辰。
御座之上,皇帝手抚玉圭,正听户部尚书躬身奏报漕运淤塞之事。
老尚书声音洪亮,字字清晰,殿内诸人皆屏气凝神,唯有皇帝的目光不时若有似无地扫过殿门方向,眸底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沉郁,不知是在忧思漕运,还是在等着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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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节前递上的奏折里,多是同僚与下属称颂他刚正不阿、官风清廉的溢美之词;方才六科给事中奏事时,更是话里话外都在夸赞他铁面无私,堪为言官表率。
阶前,都御史苏庆祥刚躬身退下。
他这阵子风头正劲,连上七道弹章,只弹劾了几个无甚根基、无关痛痒的官员,便博得了“铁面”之名,既显了言官风骨,又不得罪朝堂勋贵。
更妙的是,自入冬以来,称颂他的奏折便没断过,年节前后的密折堆里,十封倒有八封是称颂他的,或赞其“铁面无私,不避权贵”,或誉其“砥砺风节,堪为表率”。
方才六科给事中上奏时,更是话里话外将他捧为言官表率,直言其“有南鹞北鹰之风,耿介不输古贤”。
就连士林清议间,也流传着“佥院公乃当代包拯”的论调。
这般刻意又荒唐的抬举,明眼人稍一琢磨,便知是荣康王朱成康暗中推波助澜的手笔。
这般近乎捧杀的赞誉,连殿角侍立的小太监都听出了几分刻意,更遑论廊下那些浸淫官场数十年的老臣。
私下里,连士林清议都传起了“佥院公乃当代包拯”的话头,荒唐得近乎刺耳。
明眼人稍一思忖便知,这股风,十有八九是荣康王朱成康在幕后鼓噪,毕竟苏庆祥越是被捧得高,将来摔得便越重,这本就是朝堂上屡试不爽的伎俩。
果不其然,户部尚书奏毕,皇帝抬手免了他的礼,目光却落在苏庆祥身上,语气听不出喜怒,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近来苏御史风头倒是劲得很。朕听说,京里的清流学子都快唯你马是瞻了?”
这话轻飘飘的,落在苏庆祥耳中却如惊雷炸响。
他本是微微躬身的姿态,闻言身子猛地一僵,额角的冷汗瞬间渗了出来,顺着鬓角滑落,砸在朝服前襟的补子上,那补子绣着獬豸,象征着言官的公正,此刻却衬得他脸色愈惨白。
苏庆祥不敢有半分迟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金砖被撞得闷响,他伏身叩,声音都带着颤:
“臣德薄能鲜,实在愧不敢当,此乃市井虚言,绝非实情。臣唯有一颗赤心侍主,绝无半分结党邀名之意,求陛下明鉴。”
殿内瞬间静了下来,百官皆低着头,没人敢看皇帝的脸色,更没人敢替苏庆祥说话。
他们都清楚,皇帝最忌臣子结党,有人故意把苏庆祥捧得这么高,就是要引皇帝猜忌。
皇帝看着伏在地上的苏庆祥没说话,只是指尖轻轻敲击着御座的扶手,“笃、笃”的声响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过了半晌,才淡淡开口:
“起来吧。朕知道你办事勤勉,你可要做个好表率啊,这才不负你的美名。”
苏庆祥如蒙大赦,面无表情的谢了恩,然后便垂着头不说话了。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极轻的骚动,似是宫人的惊呼和甲叶碰撞声,旋即被强行压下。
紧接着,殿门处的晨光骤然一暗,一道挺拔身影背负着另一人,逆着曦光,一步步踏入这庄严肃穆的大殿。
“哐当”一声,最前排的给事中不慎碰倒了手中的象牙笏板,清脆声响划破死寂,满殿文武齐刷刷转头,惊愕的目光如聚光灯般,死死钉在那闯入者身上。
朱成康绯红的朝袍染着暗红血渍,肩头布料已被血黏住,可朱成康的脊背却挺得笔直。
“荣康王?”
有新晋官员按捺不住低呼,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
——朝堂之上,有人背负一人擅闯已是逾矩至极,这还是开国以来头一遭,可话音未落,便被身旁同僚狠狠瞪了一眼,慌忙噤声。
皇帝眉头微蹙,沉声道:
“成康,你放肆!乾元殿乃议政之地,岂容你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