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岁不大的孩子能跑到哪里去?他简直不敢细想。发疯似的在附近找了一圈。
大街上人声嘈杂,为生计奔波的人们无暇他顾。苗青臻冲出喧哗的街道,经过渐渐稀疏的院落,他站在徐家宅邸外,他只能来求楼晟帮忙。
忽然,不远处传来了清晰的车轮声与马蹄声。
苗青臻抬眼望去,只见楼晟掀开了马车帘子,怀里正抱着小苗儿。
这一幕,与他脑海中深埋了五年的那个风雪夜诡异地重叠起来,婴儿微弱的哭声,身下漫开的黏腻鲜血,还有由远及近、一队带着尖锐武器的兵马,他们步伐沉重有力,腰间半出的佩剑在雪光中反射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寒芒。
那时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生产劫难,身躯虚弱得连抬手都困难,颤抖的手臂却本能地护住刚刚出生的婴孩。
屋内的空气凝重死寂,连时间都仿佛怯懦地静止了,唯有那浓重的血腥味,彰显着这个新生命的珍贵与脆弱。
他当时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自己被抓后,与这孩子将会面临的凄惨下场。
他的手指那时已近乎脱力,却还是死死抓握住一旁冰冷的黑金长弓,像是抓住濒死前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爹爹!”小苗儿被楼晟抱下马车,小孩儿早已忘了刚才的伤心事,兴奋地跑过来抱住苗青臻的腿,仰着小脸,“小爹说他不会走的!”
楼晟看着苗青臻脸上血色尽失、惊魂未定的模样,知道他这是被孩子突然失踪吓坏了。
小苗儿未曾察觉爹爹的异样,只觉得爹爹浑身冰凉,他委屈又困惑地转过头,看向站在身后的楼晟。
楼晟半扶半抱地将苗青臻扶进徐府厢房,让他躺在软榻上,随即命人取来一套银针。
苗青臻竟被惊吓得一时失了声,浑身乏力瘫软,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他整个人像一张被拉到极致的弓,弦已绷至最紧,再稍一用力便会彻底断裂。
那深植骨髓的、曾险些被夺走孩子的恐惧,让他身心俱疲,仿佛所有气力都被瞬间抽空。
楼晟沉着脸,手法稳准地在他几处穴位落下银针,直到苗青臻紧绷的肩背肌肉逐渐松弛,那口死死提着的、僵硬的劲儿才缓缓散去。
小苗儿站在一旁,心中慌乱害怕,再开口时已带了浓重哭腔,小手无措地抓着爹爹的衣角:“爹爹,你怎么了?爹爹……”
楼晟冷冽的目光扫向跟进来的阎三,声音里淬着冰碴:“那老婆子和几个家丁,是眼睛瞎了不成?一个孩子都看不住。”
说罢,他转向榻上的苗青臻,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我已经教训过小苗儿,告诉他下次无论如何,绝不能再一个人乱跑。”
苗青臻微微颔首,示意阎三先将孩子抱出去。他撑着身体坐起来,楼晟转过身,沉默地看着他。
苗青臻抬眼,眼中含着一抹尚未褪去的水光,声音低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脆弱:“……阿晟,我不敢,我绝不能拿他冒一丝风险。他是我的命。”
楼晟伸手,一把紧紧抓住他的手,力道很大,几乎要捏碎他的指骨:“此后,小苗姓楼,入我族谱,就是我楼晟的亲生子。”
九皇子
“只要我活着一日,就护着他一日。”
楼晟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苗青臻被他紧紧搂在怀里,脸颊贴着对方温热坚实的胸膛,那透过衣衫传递过来的体温,还有强健有力的心跳,才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从一场冰冷的噩梦里被拽了出来,重新活了过来。
楼晟静默地凝视着怀中人,他已经用尽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去证明自己,剖白心意,甚至从未对身边任何一个人花费过如此多的心思。
最初,或许只是因为身处困境,身边孤立无援,才将这个看似温顺的乡野村夫强留在身侧。
可后来,那份最初带着利用和掌控的心思,不知何时变了质,成了一种连他自己都难以厘清的、纠缠不休的情感,像是被无形的鱼钩牢牢钩住的鲲鲤。
挣扎不得,无处可逃。
楼晟几乎可以肯定,苗青臻身上藏着一个不同寻常的身份,一个秘密。
而这个秘密的核心,苗青臻或许永远、永远都不会想要让他知道。
忧虑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爽交织在一起。
在拱水村的时候,苗青臻就是一个带着幼子、独自生活的乡野村夫,沉默,温顺,与世无争。
楼晟曾经也这样以为,他的生活平淡得像一碗清水,可相处越久,他越是能感觉到,苗青臻没那么简单,
这个人,明明身体已经熟悉到每一寸肌肤都烙印着彼此的痕迹,呼吸交融,体温相渡。
他凝视着苗青臻依偎在自己怀中、显得无比眷恋的侧脸,那面容平和,甚至带着一丝脆弱。
不像当初来苍山镇时走的那些偏僻难行的小路,这次前往京城,是长长的车队,行进在宽阔平坦的官道上。
苗青臻坐在微微摇晃的马车里,掀开帘子一角,望着远处那片蔚蓝的海域,海浪不知疲倦地层层翻滚,阳光洒在起伏的浪尖上,碎裂成一条跳跃闪烁、令人目眩的银白光带。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边伸过来,将车帘拉了下来,彻底挡住了窗外的景致。楼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没什么情绪:“别看了。”
天黑之后,他们便在沿途的客栈安顿歇息。
如此紧赶慢赶,走了约莫十天的路程。
一路上天气都很好,日头高照。
当车队终于翻过最后一座山岭,视野骤然开阔,那座巍峨庞大的上京城轮廓,在地平线上隐隐显现时,距离便被迅速拉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