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看罢那封字迹匆匆、满纸焦灼的信笺,眸色沉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他指尖微微一抖,那薄薄的纸张便凑近烛火,火舌倏地舔舐而上,顷刻间化为灰烬,唯余一丝焦糊气息萦绕不散。
他手掌缓缓收紧,骨节泛出青白,心底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愤怒与一种冰冷的嘲讽。
可笑至极!
皇阿玛坐拥天下,富有四海,竟会因一个儿子对其侧福晋流露几分关切而心生不愉?
天家父子,先是君臣,而后才论亲情,这道理他自幼便懂,却从未如这一刻体会得这般刻骨冰凉。
那九五至尊的宝座,是否早已将寻常人的喜怒哀乐都扭曲成了权术与制衡?
他的目光转向马车内榻上仍在昏睡的人。
若兰面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脆弱的阴影,仿佛轻轻一触便会碎裂。
看着她这般模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懑堵在心口。
她不是铁石心肠,这些年虽冷漠,可未必对自己没有一丝真心。
可旋即,一个更尖锐、更冰冷的念头猝不及防地刺入脑海:
莫不是她……她为了离开那座令人窒息的府邸,离开他,故意将自己折腾成这般模样?
这念头让他心口一抽,既痛且疑。
他的视线锐利地扫向一旁侍立的巧慧。
那小丫头眼睛肿得如同桃核,眼下乌青浓重,这两日衣不解带、日夜不休地看护着主子,憔悴得几乎脱了形。
任何精心设计的苦肉计,恐怕也舍不得让心腹婢女煎熬至此。
胤禩心下稍缓,那点疑窦被浓浓的疲惫与现实压了下去。
他沉默片刻,声音沉缓地开口,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爷在京郊有座宅子,清静雅致,适宜将养。稍后会派人护送若兰过去好好养病。”他目光落在恭敬跪在一旁的巧慧身上,“你是她的心腹,务必精心照料。”
巧慧头垂得更低,哽咽着应了声“是”。
胤禩顿了顿,似在斟酌,又似在做出某种承诺,声音放得更沉了些:
“爷会让太医一同前往,所用药材皆从府里最好的份例出。等爷回了京,处置完府中事务,安排好一切……”
他话语微滞,仿佛那个“接她回府”的决定本身也带着千钧之重,“自会接她回府。”
巧慧低垂着头,闻言眼底极快地闪过一抹难以捕捉的亮光,像是夜风中骤然跳跃的烛芯,旋即又被更深的恭顺掩盖。
她叩道:“奴才明白,等侧福晋清醒后,奴才定会将爷的话一字不落地转告,让主子宽心静养。”
“嗯。”胤禩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再次落回若兰毫无生气的脸上。
看着她躺在马车这方狭小逼仄的空间里,纷乱的心神奇异地定了定。
或许离开一阵,对谁都好。
他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掀帘出了马车。
车外空气清冷,却未能驱散他心头的郁结。
他刚踏下车辕,脚步便是一顿。
若曦正站在不远处,一身娇俏的粉色旗装,衬得她面颊红润,眉眼间虽带着焦急,但那蓬勃的生气与马车内那张灰败的病容相比,不啻云泥之别。
自那次决绝的情断后,他们已许久未曾这般近距离相见。
往日那些缠绵悱恻、隐秘而炽热的情愫,似乎早已在时光和抉择中风流云散。
此刻再见,胤禩竟觉得眼前之人陌生了许多,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纱。
“八爷吉祥。”若曦福了一福,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急切,“八爷,姐姐还好吗?”
胤禩看着她,心底无波无澜,只平淡道:
“若兰还在昏睡。”他甚至未曾多看她一眼,便抬步向前走去,只丢下一句:“你随我来。”
他走得毫不迟疑,毫不在意被他骤然冷落在身后的若曦是何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