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队前方和两侧,是数十名骑着健马、身着统一靛蓝色劲装、外罩防沙斗篷的护卫。他们身形精悍,马鞍旁挂着长刀和弓箭,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队伍中央,簇拥着几辆由健壮骆驼牵引的、带有封闭车厢的篷车。
“是商队!大胤的商队!看旗号!”巴图尔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指着驼队前方一面在热风中猎猎招展的靛蓝色旗帜!旗帜上,用银线绣着一个繁复的“谢”字徽记!
“谢”字旗!神都谢家!大胤境内数一数二、以诚信和实力着称的豪商巨贾!他们的驼队,是这死亡之路上最珍贵的活水!
营地里瞬间沸腾了!流民们如同久旱逢甘霖,纷纷涌向营地简陋的木栅栏门,妇人们抱着孩子,汉子们伸长脖子,眼中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渴望!商队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急需的盐巴、布匹、药材、铁器!意味着活下去的希望!
萧凛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营门口,青铜面具在刺目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巴图尔和一众流民汉子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安静下来,自觉地在他身后列成两排,只是眼中的热切丝毫未减。
驼队在距离营地百步之遥处停下。护卫们训练有素地散开警戒,动作间带着行伍的利落。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从队伍中央的篷车中跳下,带着两名护卫,快步走向营门。他身材微胖,脸上带着常年行走风沙的沧桑,但眼神精明,步履沉稳。
“敢问,前方可是‘萧楚城’的义民?”管事在营门外站定,对着门内戴着青铜面具、气度沉凝的萧凛,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声音洪亮,“在下谢福,乃神都谢氏商队管事,行商至此,听闻贵地新立,特来拜会城主,并看看有无互通有无之处。”他的目光扫过营地简陋的土墙和衣衫褴褛但眼神热切的流民,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正是。”萧凛低沉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言简意赅,“谢管事远来辛苦,请入内叙话。”他侧身让开道路,动作间牵动了肋下伤口,让他面具下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沉重了一瞬。
谢福道了声谢,带着护卫走进营地。流民们自动分开一条道路,敬畏又好奇地看着这位来自繁华神都的大管事。巴图尔立刻指挥人手,将商队引导到营地中央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帮忙卸下骆驼背上的部分货物。
临时充当会客场所的棚屋内,光线依旧昏暗。萧凛与谢福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粗糙的木案。林红缨沉默地侍立在萧凛身后,如同一尊玄铁雕像。谢福带来的两名护卫则守在门外。
“城主气度不凡,以流民之身,竟能在这绝地立城,收拢人心,实乃大才!”谢福寒暄几句,话语中带着由衷的赞叹,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萧凛青铜面具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和挺直的腰背,心中暗自凛然。此人绝非寻常流民头领!
“时势所迫,求存而已。”萧凛的声音听不出波澜,“谢管事此来,想必不止互通有无?”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谢福哈哈一笑,眼中精光一闪:“城主快人快语。实不相瞒,此次西行,一是循例行商,二来,也是受我家少主所托,探听西戎残部动向,并留意一位……故人踪迹。”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试探,“不知城主可曾听闻过‘护国女侯’楚明昭殿下的消息?她……是否真的如传闻所言,已陨落于玉门关外?”
棚屋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凝固!
萧凛身后,林红缨玄铁面甲下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按在刀柄上的手瞬间绷紧!
萧凛端坐如山,青铜面具冰冷地对着谢福,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唯有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他沉默片刻,低沉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如同冰冷的石块砸落:
“楚侯之事,天下皆知。谢管事何出此问?”
谢福被那面具后毫无波澜的目光看得心头一紧,连忙拱手道:“城主息怒!是在下失言了!只是我家少主与楚侯渊源极深,更是对楚侯生前所倡‘女子执剑卫国’之志钦佩万分!少主常言,楚侯虽逝,其志不灭!”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激动与自豪的神色:“说来也巧!在下此次离京前,神都刚生了一件震动天下的大事!与楚侯所倡之志,息息相关!”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萧凛的反应,见对方依旧沉默如山,才接着说道:“当朝太子太傅谢清源大人之嫡子,新科状元郎谢云琅谢大人!于殿试策论之上,当着陛下和满朝文武的面,力陈‘天下英才,无论男女,皆为国本’!痛斥前朝遗毒,请开女子科举之先河!引经据典,字字珠玑,将那些顽固老朽驳斥得哑口无言!”
谢福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浓烈的兴奋:“陛下圣明!竟当场准奏!着即修订《大胤科举新制》,增补‘女子经考核优异者,可入州府官学,授同等廪生资格,参与乡试、会试’之条!虽阻力重重,但圣旨已下!谢云琅谢大人更是被陛下钦点为第一任‘督学女科’特使,总揽新制推行!神都内外,多少闺阁女子闻讯喜极而泣!楚侯在天之灵若是有知,想必……”
“咳…咳咳咳……”
一阵极其压抑、撕心裂肺的呛咳声,猛地从棚屋的里间传来!打断了谢福激昂的话语!
那咳嗽声如同破败的风箱,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肺腑深处撕裂般的痛苦,瞬间揪紧了所有人的心!
萧凛搭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青铜面具瞬间转向里间的方向!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清晰地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悸!
林红缨更是脸色骤变,顾不得礼节,转身一个箭步就冲向了里间的门帘!
谢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在当场,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他愕然地看向里间方向,又看看瞬间气息变得无比冰冷的萧凛,心中疑窦丛生:这棚屋里……还有谁?
里间。
楚明昭的身体在简陋的床榻上剧烈地弓起!如同离水的鱼,每一次咳喘都牵扯着左胸致命的箭创,带来灭顶般的剧痛!她死死地用手捂住嘴,试图压制那汹涌而上的腥甜,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布满了痛苦的血丝,瞳孔因剧烈的刺激而涣散失焦!
女子科举……开了?
谢清源之子……谢云琅……督学女科……
这几个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濒临崩溃的意识上!前世无数个在讲武堂孤灯下呕心沥血的深夜,无数次面对朝堂攻讦“牝鸡司晨”的冰冷唇舌,那道被她亲手刻在昭武城青铜匾额上的“愿天下巾帼,皆可执剑卫国”……无数画面裹挟着巨大的悲怆、孤寂与此刻翻江倒海般的巨大冲击,在她胸腔内疯狂冲撞!
喉头的腥甜再也无法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