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昭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极其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布满了蛛网般血丝的瞳孔涣散失焦,茫然地倒映着乌雅手中那个小小的、哭嚎的襁褓。她沾满冷汗的左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极其轻微地抬起,指尖似乎想触碰婴儿的脸颊,却在半途无力地垂下。
就在这时——
棚屋厚重的毡毯门帘被一只沾满冰雪、骨节分明的大手猛地掀开!
一股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沫,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猛地灌入棚屋!吹得油灯火苗疯狂摇曳,几欲熄灭!
萧凛高大的身影如同山岳般出现在门口!青铜面具上凝结着冰霜,灰褐色的斗篷被风雪染成银白,带着巡视城防归来的凛冽寒气。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最精准的标尺,瞬间穿透昏暗摇曳的光线,精准地、死死地钉在乌雅手中那个小小的襁褓上!
当看到那包裹在柔软羊羔皮中、兀自奋力哭嚎、宣告着生命存在的小小身影时——
萧凛沾满冰雪的拳头在身侧猛地攥紧!坚硬的玄铁护指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一股混杂着巨大狂喜、深入骨髓的震撼与一种被瞬间攫住心脏的、几乎窒息的悸动,如同怒潮般瞬间席卷了他!青铜面具下紧抿的唇线,极其轻微地、无法抑制地颤抖了一下!
他沾满冰雪的靴子向前踏出一步,就要迈入这弥漫着血腥与新生的空间。
“出去!”
一个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穿透力和玉石俱焚的决绝的女声,如同淬毒的冰锥,猛地从血污狼藉的床榻上炸响!
楚明昭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死死盯着门口那道高大的身影,布满了血丝的瞳孔深处翻涌着巨大的痛苦、疲惫、抗拒,以及一丝深入骨髓的恨意!她沾满冷汗和血污的右手,极其艰难地抬起,指向门口,指尖因用力而剧烈颤抖:
“滚……出……去……”
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她残存的生命力,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萧凛迈出的脚步瞬间僵在半空!高大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冰墙阻隔,凝固在门帘掀开的瞬间。深不见底的眼眸透过冰冷的面具,清晰地倒映着楚明昭眼中那混合着巨大痛苦与冰冷恨意的抗拒,倒映着她胸前刺目的血污,更倒映着乌雅怀中那个哭嚎的、代表着他们之间最深刻也最荒诞羁绊的小小生命。
一股混杂着滔天怒意、冰寒刺骨的剧痛和一种被彻底隔绝在外的、深入骨髓的绝望感,再次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他沾满冰雪的拳头在身侧紧握,指节出令人牙酸的噼啪声!青铜面具下,喉结剧烈地滚动着,仿佛有什么炽热的东西即将冲破冰冷的禁锢喷薄而出!
最终,他沾满冰雪的靴子极其缓慢地、沉重地收了回去。深不见底的眼眸最后深深地、如同要将眼前的一切刻入灵魂般,看了一眼那哭嚎的襁褓,再缓缓扫过楚明昭惨白如纸、布满恨意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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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再说一个字。
高大的身影猛地转身,灰褐色的斗篷在风雪中划出一道沉重而决绝的弧线,带着席卷一切的寒意,大步踏入了外面狂暴的风雪之中。厚重的门帘在他身后猛烈地晃动,再次隔绝了内外。
棚屋内,只剩下婴儿嘹亮的啼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以及一片死寂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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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地边缘,那座被流民们敬畏地称为“城主铁庐”的棚屋内,气氛如同凝固的铅块。没有点灯,只有角落火塘里几块将熄的炭火散着微弱而晦暗的红光,映照着墙壁上悬挂的刀弓铠甲投下的、如同巨兽獠牙般的狰狞阴影。
萧凛高大的身影背对着门口,站在一片狼藉的长案前。青铜面具已被摘下,随意丢在案角,露出那张轮廓深邃、足以令山河失色的脸。只是此刻,这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万载寒冰雕琢而成,唯有紧抿的薄唇和下颌绷紧的线条,透露出其下翻涌的惊涛骇浪。灰褐色的斗篷上凝结的冰雪正缓缓融化,在夯土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他沾满冰雪和沙尘的大手,正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力度,拂过长案上堆积如山的、各式各样的箭矢。
这些并非新箭。而是黑狼堡军械库的缴获,是历次与沙匪遭遇战后回收的,甚至还有流民汉子们自制的粗劣木箭。箭杆有的笔直,有的弯曲;箭头有的锋利幽冷,有的锈迹斑斑,有的干脆就是磨尖的兽骨或燧石;尾羽更是残缺不全,沾满污垢和暗褐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血迹。它们杂乱地堆叠在一起,散着浓烈的铁锈、血腥和陈旧皮革混合的死亡气息。
萧凛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一支一支地扫过这些承载着死亡与过往的旧箭。指尖拂过一支箭杆上深刻的刀痕,那是某次遭遇战留下的印记;拂过一支箭头处暗褐色的污迹,那可能是某个沙匪或流民汉子生命的终结;拂过一簇被血浸透后板结硬的尾羽……
他的动作看似缓慢,却带着一种千锤百炼的精准和一种令人心悸的专注。一支,又一支。被他拂过的箭矢,如同被赋予了某种使命,被极其郑重地放在长案另一侧的空地上。
巴图尔壮硕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他手中捧着一个沉重的粗麻布袋,里面装满了刚刚从各处收集来的、同样带着使用痕迹的旧箭。他不敢出声,只是沉默地将麻袋放在长案旁,然后垂手肃立在一旁的阴影里,如同最忠诚的影子。他看着城主那沉默而专注的背影,看着那支不断增加的、被挑选出来的旧箭堆,心头充满了巨大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棚屋内只剩下箭矢被拿起、放下时出的极其轻微的碰撞声,以及火塘中炭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
萧凛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不知疲倦。他沾满污迹的手指拂过最后一支从麻袋中取出的、箭头崩缺的旧箭,将其郑重地放在那堆挑选出来的箭矢顶端。
一百三十七支。
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三十七支带着死亡印记的旧箭,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长案旁的地面上,在晦暗的火光下如同一个沉默的、由钢铁与死亡铸就的方阵。
萧凛冰冷的目光扫过这堆旧箭,如同在检阅一支身经百战的铁军。他沾满污迹的大手伸向火塘旁。那里,静静架设着一座极其简陋、却异常坚固的小型熔炉——这是乌雅为打造营地器械临时搭建的。炉膛内,暗红色的炭火正无声地燃烧着,散出灼人的热浪。
他没有任何犹豫,动作沉稳如山岳。他拿起一支旧箭,看也不看,直接将其箭头朝下,猛地插入暗红的炉膛深处!
嗤——!
一股刺鼻的青烟伴随着烧灼皮肉的焦糊味瞬间腾起!箭杆上沾染的污垢、血迹在高温下迅碳化、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