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清真相?”陈默语气微沉,“那是玄镜司的事,不是你一个弱女子该掺和的。”
“弱女子?”庆娘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和倔强,“陈校尉忘了?当年在金陵,论起拳脚功夫,你未必能稳胜于我。若非……若非后来家中变故,我如今或许也在某处衙门当差,而非一个绣娘。”
陈默语塞。他确实没忘。少年时,她是金陵官宦小姐里最特别的一个,不爱红妆爱武装,缠着家中护院学了一身不错的本事,灵动如脱兔。他曾是她最固定的陪练,也是她手下最常见的“败将”。
他看着眼前这个眉宇间英气未减,却添了许多风霜坚韧的女子,心头复杂难言。七年的时光,改变的东西太多。
“留在金陵,太危险。”他最终只是重复,语气却不如先前坚决。
“跟在你身边呢?”庆娘忽然道,目光直直地看向他,“陈校尉既然要查案,总需要一个了解些许内情、又信得过的人。我可以帮你照顾丫丫,或许……还能帮你辨认那晚的凶徒。”
陈默心头一震。跟在他身边?这意味着要将她置于自己的羽翼之下,也意味着要将她卷入更深的漩涡。他该拒绝的,于公于私,这都不是最明智的选择。
可是,当他看到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持,以及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他或许存在的依赖时,那句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七年前,他未能护住她,让她独自面对家变流离。
今夜,在破庙雨中,他攥住她手的那一刻,就已做出了选择。
“可以。”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但一切需听我安排,不得擅自行动。”
庆娘眼底那点星光终于彻底亮了起来,轻轻点头:“好。”
长夜将尽,雨势渐歇,天际透出微弱的曦光。丫丫在睡梦中呓语了一声,往庆娘怀里缩了缩。
陈默站起身:“天快亮了,你休息片刻。我去安排一下,顺便查查黑水营最近的动向,以及……孙婆婆和码头漕运的关联。”
他走到门口,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庆娘,”他低声道,“活着就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说完,他推门而出,融入将明未明的晨色里。
屋内,庆娘抱着熟睡的孩子,望着那扇关上的门,久久未动。一滴泪,毫无征兆地滑过她沾染了尘土与血迹的脸颊,悄无声息地砸落在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账要慢慢算。
路,也要一起走了。
权柄暗涌蚀旧痕
天光彻底放亮,夜雨洗净的空气中带着一丝清冽。安全屋的院门被轻轻叩响,三长两短,是玄镜司的暗号。
陈默打开门,门外并非寻常衙役,而是两名身着玄镜司高级缇骑服色的男子,身姿笔挺,气息内敛。见到陈默,他们立刻垂抱拳,动作整齐划一,带着自内心的敬畏:
“副统领。”
“东西带来了?”陈默的声音恢复了属于玄镜司副统领的冷硬与威严,与昨夜在破庙和屋内时的语气判若两人。
“是。”为那名缇骑双手奉上一个包袱,“干净的衣物,官凭路引,以及您要的城南区域布防图和新调任黑水营指挥使的卷宗概要。”他语平稳,目光低垂,对屋内可能存在的其他人视若无睹。
陈默接过,淡淡道:“通知下去,城南命案由玄镜司正式接管,原衙门所有卷证即刻封存移交。对外暂以流寇劫杀论,不得泄露黑水营字样。”
“遵命。”
“还有,”陈默目光扫过院外看似空无一人的巷弄,“调一队暗哨过来,护住这里。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包括北镇抚司的人。”
“是!”两名缇骑毫不迟疑,领命后迅退去,身影无声融入街角。
陈默关上门,转身,看见庆娘不知何时已站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他。她已换上了他命人带来的女子常服,素雅的青色襦裙,洗去了血迹与污泥,长简单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只是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副统领?”她轻轻重复着这个称呼,眼底情绪复杂,有恍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或许还有几分为他感到的骄傲,最终都沉淀为一种静默的审视。“我该恭喜你高升了,陈大人。”
陈默将包袱放在桌上,没有回避她的目光。“虚名而已。”他顿了顿,补充道,“但在如今的金陵,这个‘虚名’或许能护住想护的人。”
他的话意有所指。庆娘走到桌边,手指拂过那卷布防图冰凉的绢面:“看来,你如今已深得圣心。”她的话很轻,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某种表象。
皇帝李治登基不过三载,锐意革新,大力扶持玄镜司以制衡锦衣卫与东厂等旧有势力。陈默以军功和数次漂亮的钦案侦办,在短短几年内跻身玄镜司核心,成为天子手中一把锋利的刀,这是金陵官场人尽皆知的事实。风光无限的背后,是无数双眼睛的注视,是暗流汹涌的权斗。
“陛下……需要能办事的人。”陈默回答得谨慎,他拿起那卷关于黑水营指挥使的卷宗,“新任指挥使裴琰,是裴阁老的侄孙,两个月前刚从边镇调回。此人……手段激进,是陛下一手提拔,用以整顿北镇卫所积弊。”
他将卷宗递给庆娘:“黑水营直接听命于裴琰,他们昨夜的行动,极可能是裴琰,乃至他背后阁老的意思。孙婆婆一个卖炊饼的,如何能牵扯到这等层面?”他眉头紧锁,意识到事情远比他预想的更复杂。这已不仅仅是一桩命案,更可能触及朝堂高层的隐秘。
庆娘快浏览着卷宗上的信息,指尖微微凉。她抬头看向陈默:“所以,你现在查的,不仅是命案,还可能是在触碰陛下的新贵?”
“怕了?”陈默看着她。
庆娘摇头,眼神却更加坚定:“只是更明白,为何你说‘账要慢慢算’。”这账,如今看来,牵连甚广,对手强大。
陈默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逐渐熙攘起来的街道,阳光照在他玄色官服的银线暗纹上,流转着冷冽的光泽。“正因为如此,你和丫丫才更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裴琰此人,睚眦必报,行事不拘常理。你们若离开金陵,反而可能被他视作心虚,暗中下手。”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从今日起,你和丫丫随我回府。对外,你是我远房表妹,前来投亲。丫丫是你的女儿。”
庆娘一怔:“你的府邸?玄镜司副统领的府邸?”那无疑是众目睽睽之下。
“最危险的地方,或许最安全。”陈默道,“在我眼皮底下,没人能动你们。况且,你要帮我查案,在我身边也最为便宜。”
他看着她,语气放缓了些许,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劝慰:“庆娘,今时不同往日。我既有能力将你护在羽翼之下,便不会再让你独自面对风雨。”
这番话,带着权力赋予的自信,也夹杂着旧日未能护她周全的补偿。庆娘望着他,眼前的男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与她一同练武、会因她一个笑容而脸红的少年郎。他是天子近臣,玄镜司副统领,手握权柄,心思深沉。他提供的庇护,坚实却也带着官场的算计与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