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周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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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信息如洪流,一个学生的自杀事件,似乎只是其中的小小水滴,起初还有些涟漪,随后彻底悄无声息,不见了踪迹。
不过在松川一中的校友圈子里,还是激起了几天的讨论。
林若恒在此方面最灵通,他告诉舒橪,据他掌握的情况来看,这件事其实是个值得深挖报道的好材料,但当事记者得做好心理准备。
“为什么这样说?”舒橪追问。
“主要是这个学生的家庭有点复杂。她亲妈早早去世,父亲再婚,和现任妻子生了个儿子,不怎么重视大女儿,成长氛围应该挺压抑的。”
“前两天,家属又去学校闹了一阵,要价好几十万的赔偿。学校怕影响不好,谈判压价之后,也就给了。”
林若恒说着也来气,长吁短叹道:“你说,从头到尾,有谁在意过那个小姑娘呢?”
舒橪听着,眉头渐渐蹙紧。
他了解梁知予的性格,她哪里是会畏难的人?恐怕越具有挑战性,她越是沉醉其中,忙起来就要天昏地暗。
他拿手机看了眼昨天给她发的微信,果不其然,到现在都没回。也许看了但忘在一边,也许根本顾不上看。
事实证明,他猜的一点没错。
几天前校运会的中午,趁着学生难得外出的时间,梁知予成功通过奶茶贿赂,和陈晓月生前的同班同学搭上线,在他们的帮助下,见到了陈晓月宿舍的舍友。
在学校附近披萨店的小包间里,她们完成了一次隐蔽的采访。
“那天,是我和班主任汇报的情况。”
陈晓月的舍友吴悠说。
“因为假期调休,那周只放一天假,我们宿舍的人都没回家。晚上我们一起吃了晚饭,准备去教室上自习的时候,晓月突然告诉我,她晚上请了假要回家。”
梁知予追问:“她以前经常这样吗?”
吴悠摇头:“不经常。在我们宿舍,晓月是最少回家的人。所以当时我多问了几句,她答得也很含糊,只说是身体不舒服,要回去休息。”
“后来下了晚自习回宿舍,我发现晓月的书包没带走。她平时学习很认真,就算要回家,也不可能不带书和作业回去。所以我有点不放心,找班主任说了下情况。直到老师给她家里打电话,我们才知道晓月根本没回家,老师也慌了,赶紧去报警。”
在吴悠的描述里,陈晓月和她家人的联系并不紧密,关系似乎也谈不上亲近,她只有偶尔会提到自己的父亲,对于继母和弟弟,几乎保持了永远的缄默。
至于陈晓月生前是否遭受过什么事情的打击,吴悠也答不上来。
“非要说的话,可能就是月考没考好吧。晓月成绩算是中上游,学得很努力,出成绩的时候,她有点沮丧。”
除了和陈晓月关系最近的吴悠,另外两个舍友的说辞也大差不差,在她们的形容里,陈晓月过着高中生的模板生活,千篇一律,但也紧张充实,似乎没什么想不开的理由。
整理完采访初稿,梁知予心中渐渐明晰起来——
陈晓月家属的这关,她不能不过。
虽然上回在松川一中的采访未果,但好在梁知予和思晴留了心眼,跟到了陈家人的地址。
趁着周末,梁知予主动出击,前去拜访。
相比上次,陈家夫妻的态度并未缓和,仍旧不肯接受梁知予的采访,更遑论让她进门。
陈父甚至反过来质疑梁知予:“你们做记者的也太奇怪了,世界上那么多重要新闻不去报道,偏要揪着我们普通老百姓不放,到底是什么意思?”
继母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站在陈父身后,冷眼旁观,不置一词。
梁知予熟练假笑:“近几年,青少年自杀率一直呈现走高的态势,我们并不是针对您女儿,更没有针对您,而是要以这件事作为切入点,呼吁社会关注青少年心理健康问题,预防此类事件再发生……”
“说来说去,不还是要借题发挥?”陈父不悦,“连警察都下定论了,那丫头就是自己想不开,你们还有什么好调查的?”
“可您就不关心您的女儿为什么轻生吗?”
梁知予的话甫一问出口,陈家小儿子突然大声问身边的母亲:“妈妈,什么叫‘轻生’?”
女人眼神里全是不耐烦,没好气地说:“就是白眼狼的意思!在家里白吃白住,到头来还弄得别人有多对不起她似的,死了也活该。”
练就听见什么难听话都波澜不惊的本领,是记者入行必修课。但纵然如此,女人的话,还是让梁知予彻骨冰凉。
她为不在人世的陈晓月感到难堪。
陈父没再给梁知予争取的机会,直接“砰”地关了门。
楼道墙壁被震落了几块斑驳的皮。
隔壁邻居听见动静,探出头来看。
“你是记者?”见这架势,邻居当即猜出了大半,“我劝你,省省功夫吧,这家人就这样。”
梁知予茫然道:“您的意思是?”
邻居:“他们家对女儿本来就不上心,别的不说,那么大一个女孩儿,在家居然没有自己的房间,放假回家只能睡客厅,帘子勉强挡挡,哪里有隐私可言?”
说到这,邻居瞥了眼对门,十分不屑:“听说上周他们去学校闹了一场,赔偿款拿到手,更是皆大欢喜,怎么可能让你们记者再深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