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郊,乱葬岗边缘。
一座墙皮剥落大半的破败院落,如同巨大的、沉默的棺椁,匍匐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这里是义庄,收容无主尸骸、或等待仵作勘验的凶死之人的地方。腐朽的木头混合着劣质石灰和一种更深的、无法驱散的腐败酸气,在深秋冰冷的夜风中弥漫,浓烈得足以让常人窒息。
一弯冷月悬在树梢,吝啬地洒下几缕惨白的光,勉强穿透糊着厚厚灰尘和破洞蛛网的窗棂,落在义庄正堂中央唯一一张还算完整的长条木案上。
案上,静静躺着那具从鬼市带回的焦黑骸骨。在清冷的月光下,它扭曲的姿态、碳化的痕迹显得愈狰狞可怖,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望着布满霉斑和蛛网的屋顶,无声地诉说着烈火焚身的痛苦与不甘。
苏浅宁褪去了玄色斗篷,只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灰色劲装,袖口用皮绳紧紧束起。脸上蒙着一方浸过提神药汁的素白面巾,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寒潭的眼睛。那双眼睛此刻正全神贯注,锐利如手术刀般,切割着眼前这具沉默的证据。
她左手持一把特制的细长银刀,刀身薄如柳叶,在月下闪烁着幽冷的寒芒,右手则是一柄小巧的银柄骨钳。工具都是从听风楼秘密渠道弄来的,虽简陋,却足够专业。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泥土腥气和挥之不去的腐败气息,令人作呕。几只硕大的老鼠在角落的阴影里出窸窸窣窣的啃噬声,偶尔被苏浅宁专注的动作惊动,绿油油的小眼珠警惕地扫视过来。
苏浅宁恍若未闻,她的动作精准、稳定,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银刀小心翼翼地刮过焦黑头骨下颌内侧的骨面,刮下薄薄一层附着物和骨粉,收集在早已备好的、洁白的瓷碟中。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每一寸焦骨、每一处细微的裂痕和变形上反复逡巡,寻找着任何可能指向真相的蛛丝马迹。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只有银刀刮过骨头的细微沙沙声,和老鼠偶尔的窜动声。
终于,她的动作停在了骸骨口腔深处,几颗残存的、同样被熏黑的臼齿缝隙之间。那里,是鬼市磷火下曾惊鸿一瞥的幽蓝所在。
她屏住呼吸,银刀尖细的刀尖,如同绣花般,极其小心地探入那狭窄得几乎无法容纳刀尖的齿缝深处。手腕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以一种极其精妙的力道和角度,轻轻刮擦。
一点极其微小的、混杂着黑色碳化物和泥土的粉末状物质,被银刀的刀尖带了出来,落在洁白的瓷碟中央。
苏浅宁放下银刀,迅从旁边一个密封的锡罐里,倒出少量特制的、近乎透明的药液,小心翼翼地滴在那点粉末之上。
药液与粉末接触的瞬间,奇迹生了!
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幽蓝色光芒,如同被唤醒的幽冥之火,在那混合物的中心无声地、诡异地燃起!那光芒并非持续燃烧,而是如同呼吸般明灭闪烁,在惨白的月光下,在洁白的瓷碟衬托下,显得妖异而刺眼!
幽蓝磷光!!!
苏浅宁的瞳孔骤然收缩!兜帽下的呼吸瞬间停滞!纵然早有心理准备,亲眼看到这传说中的孔雀胆残留物被药液激出的独特荧光,巨大的冲击和冰冷的愤怒依旧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淹没!
她缓缓放下滴管,目光死死锁定着那点幽蓝的磷光,仿佛看到了母亲缠绵病榻、日日被无形毒药侵蚀生命的痛苦景象。那点幽蓝,就是无声的铁证,是索命的烙印!
“孔雀胆…”她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裹挟着足以冻结血液的寒意,在这死寂阴森的义庄里回荡,比窗外呜咽的夜风更冷彻骨髓,“宫廷秘传天下奇毒慢性鸩杀!”
她抬起头,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穿透蒙面的布巾,仿佛要刺破这义庄腐朽的屋顶,直刺向京城那座金碧辉煌、却藏污纳垢的皇城深处!
“无色无味每日微量掺于药膳”她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抽丝剥茧的冰冷逻辑,“百日穿肠!死状极似心疾猝!”
真相如同冰山,在眼前轰然裂开一角,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黑暗与血腥!母亲根本不是什么病故!她是被人用最阴毒、最隐秘、最难以察觉的手段,一点点、一日日地,用这宫廷秘药,活活毒杀的!而最大的受益人,除了渣爹苏凌岳,还能有谁?!
滔天的恨意在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袖中破军的寒意疯狂涌动,仿佛也在为主人的悲愤而共鸣!
就在这时!
“吱呀——”
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窗棂摩擦声,极其突兀地从义庄侧面那扇早已朽坏、用木板勉强钉住的破窗外响起!
苏浅宁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如同最警觉的猎豹!她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向声音来源!不是老鼠!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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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她转头的同一瞬间!
一道细小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破空厉啸,毫无征兆地撕裂了义庄的死寂!
一支只有三寸长、通体乌黑、细如牛毛的吹针,如同死亡的阴影,精准无比地从那扇破窗最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被老鼠啃噬出的细小孔洞中激射而入!目标,正是长案上那点仍在幽幽闪烁、如同致命证据的幽蓝磷光!对方要毁尸灭迹!要抹去这最后的铁证!
苏浅宁瞳孔骤缩!她的反应快到了极致!左手几乎本能地抄起手边最近的一样东西——那柄刚才用来刮骨的银刀——就要朝着吹针射来的方向掷出拦截!
然而,有人的动作比她更快!
“噗嗤!”
一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利器入肉声,在寂静的义庄里陡然炸响!
那支致命的乌黑吹针,刚刚射入窗棂破洞不到三寸,便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猛地一顿,随即无力地跌落在地,出微不可闻的轻响。
窗外,紧贴着墙壁的阴影处,一个全身包裹在夜行衣里、如同壁虎般吸附在墙上的瘦小身影,身体猛地一僵!
他保持着吹管的姿势,喉咙里出“嗬嗬”的漏气声,难以置信地低下头。
只见一柄沾着新鲜泥土、造型朴拙却异常沉重的药锄,如同从地狱中探出的死神镰刀,精准无比地从他后颈下方、肩胛骨之间的缝隙狠狠贯入!锋利的锄刃完全没入体内,只留下粗糙的木柄兀自颤动!鲜血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从前后两个恐怖的创口处狂喷而出,染红了斑驳的墙壁和他身下的泥地!
那黑影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出,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烂泥,从墙壁上软软地滑落,“噗通”一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激起一片尘土。手中的吹管也脱手滚落一旁。
一切生在电光火石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