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费是不小,但你且算一笔账,”梁夫人抬手止住他的话,声音不高却字字有力,“年年冬日,粮仓防潮、暖棚烧炭、种子霉变、牲口冻病,这些损失加起来,比修地龙的费用多多少?桑园已经试出了成熟的法子,有图纸、有匠人、有经验,照着做能出什么大错?至于各庄情况不同,就让那两位老匠人带着徒弟,逐庄实地查看,因地制宜调整便是。我要的,不是一时的省事,是咱们梁家名下所有的产业根基,都能更扎实一分!”
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粮仓暖了,粮食就不会霉变;种子库干了,来年的收成就有了保障;牲口壮了,庄上的运力、肥力就足了;管事庄头们不受冻了,心思才能更稳当地放在田庄事务上。这是惠及长远的事,不必计较一时之费。”
众人闻言,再无异议——老夫人的考量既周全又深远,这笔账算得明明白白,确实是利大于弊。他们纷纷躬身领命:“老夫人英明,属下遵命。”
梁夫人又补充道:“此事,由桑园四姑娘总领协理。所需物料采买、匠人调配、章程细则修订,都报与她知晓,由她统一核准。你们不得因她年幼而有丝毫轻慢,凡她定夺的事,须全力照办。”
这道命令,无疑将林苏在家族产业技术革新中的地位,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一个年仅七八岁的女孩,竟能协理侯府所有田庄的技术推广事务,这在旁人看来不可思议,却在梁夫人眼中顺理成章——她深知,林苏的智慧与沉稳,早已越了年龄的界限。
于是,以桑园为,“烧地龙”技术如同一条隐形的暖流,开始向着永昌侯府广阔的田庄体系蔓延。两位老匠人成了府里最抢手的人物,带着精心挑选的徒弟,背着工具箱,奔波于各个庄子之间。他们将桑园的经验与各庄的实际情况相结合,或修“回”字形,或筑“u”形,将这项凝聚了智慧、汗水与失败教训的技术,一点点播种到更多需要温暖的土地下。
秋日的阳光洒在侯府的阁楼之上,梁夫人凭栏而立,望着远处田野间隐约可见的田庄轮廓,身边的心腹金嬷嬷轻声感叹:“老夫人,四姑娘真是个有福气的,这般年纪便有如此能耐。”
梁夫人轻轻摇头,眼中既有激赏,也有一丝复杂的慰藉:“不是福气,是韧性。你看看曦姐儿这孩子,她不声不响,弄出的这些法子——让女子能挣钱、能识字,是给人希望;让蚕室能恒温,是稳固产业;如今又让各庄子的根基更牢靠,是筑牢家业。”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她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给这个家‘供暖’啊。这地龙,暖的是屋舍田地,又何尝不是在这多事之秋,暖着咱们侯府的人心和根基?”
周妈妈深以为然,点头道:“是啊,有四姑娘在,咱们侯府就多了几分底气。”
梁夫人望着远方,目光悠远。她知道,家族的传承,从来都不是只靠男丁支撑。
消息像一阵风,裹挟着尘埃与焦灼,瞬间刮遍了永昌侯府紧绷已久的内院——“锦哥儿回来了!还带着三姑娘(闹闹)!”
墨兰正坐在窗边核对桑园的账目,指尖捏着的狼毫笔“啪嗒”一声掉在宣纸上,浓黑的墨汁迅晕开,染污了一片工整的字迹。她霍然起身,裙角带翻了脚边的绣墩,木墩撞在青砖地上出沉闷的声响,她却浑然不觉,满心满眼只剩那一句“闹闹回来了”,几乎是踉跄着冲了出去,。
二门内的垂花廊下,阳光透过雕花廊檐洒下,映出几个风尘仆仆的身影。为的正是梁昭(锦哥儿),他比离家时清瘦了不少,颧骨微微凸起,下颌线锋利如刀,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眼底却藏着历经风霜后的锐利与沉稳。他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周身褪去了往日的青涩,透着一种见过血、经了事的冷硬气质。他身边站着娴姐儿,同样面带倦色,鬓微乱,却依旧身姿端庄,双手紧紧牵着一个女孩的手,生怕她跑丢。
那女孩——正是墨兰日思夜想的三女儿,梁玉疏,小名闹闹。
可眼前的闹闹,却让墨兰如遭雷击,几乎不敢相认!
记忆里那个白白净净、脸蛋软乎乎的娇憨小丫头不见了。站在那里的女孩,皮肤被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颊边还带着风吹日晒留下的粗糙红痕,比离家前黑了不止三个度,活脱脱像个刚从田埂上跑回来的农家小子。她穿着一身明显不合体的半旧粗布衣裳,看款式竟是男孩的短打,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头只用一根灰扑扑的布条胡乱绑在脑后,几缕碎垂在额前,脸上还沾着点不知从哪蹭来的灰土,鼻尖上沁着细密的汗珠。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但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淬了光的黑曜石,没有半分想象中的恐惧或委屈,反而透着一股野草般蓬勃的韧劲儿。看到墨兰跌跌撞撞地冲出来,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在深色皮肤的映衬下格外醒目,清脆地喊了一声:“娘!”
那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却中气十足,没有半分怯懦。
墨兰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尤其是那身不伦不类的粗布短打和晒得黝黑的脸蛋,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起来,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眼前一阵黑,她失声尖叫:“我的儿!你怎么……怎么变成这样了?!”她扑过去,想要抱住女儿,手指颤抖着伸向闹闹的脸,却又在触碰到那粗糙皮肤的瞬间顿住,仿佛怕一碰就会碎了什么,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在衣襟上。
紧跟出来的梁夫人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几乎要软倒的墨兰,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臂,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回来就好!人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强!黑了瘦了算什么,养养就回来了,可别吓着孩子。”
梁夫人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闹闹,从她乱糟糟的头到沾满尘土的鞋子,最后落在她亮得惊人的眼睛上。看到她虽然黑了瘦了,但精神头十足,眼神清澈坦荡,身上也没有明显的伤病痕迹,心中那块压了数月的大石,终于轰然落地。至于晒黑、衣裳不整这些闺阁女儿的仪容问题,在生死安危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梁昭上前一步,对着梁夫人和墨兰抱拳行礼,声音略带沙哑却依旧沉稳:“祖母,三婶。幸不辱命,西北的差事已经交割完毕,孙儿回京述职,顺便把三妹妹带回来报信。路上详情容后细禀,孙儿先去向祖父复命。”
梁夫人眼中闪过真切的如释重负,点头道:“好,好孩子,一路辛苦你了!快去吧,你祖父这些日子茶饭不思,就盼着你的消息。”
梁昭又转头对娴姐儿叮嘱了一句“好生照顾三妹妹,陪着祖母和三婶”,便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前院书房去了,背影挺拔,带着一种完成使命后的坦荡。
娴姐儿这才扶着闹闹,走到梁夫人和墨兰面前,盈盈下拜:“孙媳给祖母、三婶请安。一路上山高路远,让三妹妹受了些奔波之苦,是孙媳照应不周,请祖母、三婶责罚。”
梁夫人抬手虚扶了一下,目光温和了许多:“一路艰险,你们能平安回来,便是大功一件,何谈责罚。快起来吧,也累坏了。”她的视线再次落到闹闹那刺眼的小黑脸上,想起往日那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嘴角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这黑得也太彻底了,将来怕是要费不少心思才能养回来。
闹闹却似乎完全没察觉到自己的形象带来的冲击,挣脱娴姐儿的手,好奇地东张西望,目光掠过廊下的雕花、院子里的石榴树,最后落在墨兰哭红的眼睛上,依旧是没心没肺的笑容:“娘,你怎么哭了?我没事呀,一路上可好玩了!阿昭哥哥带我骑过马,还见过沙漠里的骆驼呢!”
梁夫人闭了闭眼,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下心头那点对于孙女仪容近乎本能的挑剔和忧虑。她睁开眼,恢复了平日的雍容威严,转头对一直侍立在侧、同样满眼心疼的金嬷嬷吩咐道:“金嬷嬷,去把我妆台上那盒南洋进贡的细珍珠粉拿来,先给三姑娘厚厚地敷上!再让人到暖阁准备香汤,多放些花瓣和滋养的药材,找几身最干净柔软的新绫罗衣裳,务必让三姑娘好好拾掇拾掇。”
“是,老夫人!”金嬷嬷连忙应下,心疼地看了一眼黑炭似的三姑娘,心里想着“好好的姑娘家糟蹋成这样”,赶紧转身快步去办。在她看来,姑娘家的皮肤是头等大事,晒成这样简直是天大的罪过,必须立刻补救。
闹闹闻言,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皱着小眉头嘟囔道:“珍珠粉?糊在脸上多难受啊,黏糊糊的!我觉得这样挺好,凌云姐姐说晒黑了结实,不容易生病,还能吓跑坏人呢!”她说着,还挺了挺小胸脯,一副“我这样最棒”的模样。
墨兰听到这话,又是心疼又是好气,一把将她紧紧搂进怀里,眼泪流得更凶了,哽咽着说:“傻孩子!胡说什么!女孩儿家的皮肤多要紧……这些日子,你到底遭了多少罪啊,怎么连好坏都分不清了……”她能想象到,女儿在西北必定是吃了不少苦,才会觉得这样的模样是好的。
娴姐儿在一旁温言劝慰:“三婶莫哭,闹闹一路上确实没受什么委屈,昭哥和我都护着她呢。只是西北风沙大,日晒强,才晒黑了些,养些日子就好了。她性子野惯了,觉得这样自在。”
梁夫人看着抱在一起的母女,又看了看闹闹那黑得亮的脸蛋和一身粗布短打,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孩子,怕是在西北野得收不住心了,往后的规矩教养,怕是要多费些功夫。但眼下,人平安回来就好,其他的,都可以慢慢来。她拍了拍墨兰的后背:“好了,先带孩子去梳洗,有什么话,等孩子歇过来了再说。”
喜欢我是盛墨兰的四女儿请大家收藏:dududu我是盛墨兰的四女儿小说网更新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