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问出那句话后,银灰沉默了很长时间——即使算上在维多利亚留学期间,他纵横谈判场的数年中,还是第一次陷入长久的失语。
壁炉里的木柴噼啪作响,一根松枝在火焰中爆开,溅起几点火星。那些火星在空中划出短暂的弧线,然后熄灭,消失。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灵知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笔记本边缘摩挲,纸张出沙沙的轻响;锏依然站在窗边,背对着房间,但她肩膀的线条绷得比刚才紧了一些。
银灰的手指放在沙扶手上。指尖正轻轻敲击着皮革表面——很轻,几乎听不见声音,但确实在动。
博士等着,他不急。
他从背包侧袋里摸出一个小铁盒,打开,里面是乌萨斯辣糖。他取出一颗,放进嘴里,浓烈的味道在舌尖化开,糖纸被他仔细折好,放回盒子。
这些小动作博士做得很自然,雪国和辣糖真的很搭。
终于,银灰的手指停下了。
从有历史记载以来,泰拉大地就存在火山、地动、海啸和雪崩,但近百年来,这些灾害开始跟“源石活动”联系在一起,被统一称为“天灾”。
或许这种联系其实自古就有,只是在那个历史太容易失落的蛮荒年代,没有留下记录而已。
更糟糕的是,众多学者都现,拉长到千年的尺度看,天灾正在逐渐变得频繁。
“移动城市”方案就是在这一背景下提出的。但一方面相关技术还在理论验证中,另一方面则是旧城改造的成本让人望而却步,因此除了大炎和维多利亚明确要将新城建设成移动城市,其他国家或者还在观望,或者有心无力。
实话实说,建设移动城市之于谢拉格,其实有点“还不会走先学跑”的意思了。
但偏偏谢拉格地处群山之中,根据测算,仅仅从喀兰贸易建立开始算起,喀兰峰已经“长高”了六厘米(在喀兰贸易存在之前,因为缺乏测绘技术而没有数据)。
无论这是地壳运动的结果,还是积雪在增加,无疑都预示着风险的积累。
担心谢拉格被雪崩掩埋,是一种杞人忧天吗?
在三族对立的节骨眼上,继续大兴土木,会把谢拉格彻底推向内战吗?
可如果错过这次机会,谢拉格是不是就错过了未来?
银灰不喜欢在谈判中提问。提问往往会暴露自己的虚弱,并且把主动权让给了对方。但面对博士,面对这个显然不能糊弄过去的问题,他还是只有提问。
他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睛看向博士。壁炉的火光在那双眼睛里跳动,让它们看起来像是深潭表面泛起的涟漪,底下藏着无法测度的东西。
“为什么是谢拉格?”银灰问,“为什么是现在?”
博士把辣糖推到脸颊一侧,鼓出一个小小的包。
“对我来说,不一定必须是谢拉格。”面对银灰,博士选择直言以告,“如果你没有邀请我来,那么也不一定必须是现在。”
实话。残忍的实话。
银灰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不是笑,也不是不悦,更像是某种确认。确认这个人的风格,确认这场谈话的基调。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和刚才不同——刚才的沉默是空白的,等待填充的;现在的沉默是满的,充满了未说出口的权衡、计算、疑虑,还有……可能性。
博士把辣糖咬碎,清脆的碎裂声撕裂了沉默。他被浓烈的辣味刺激地一激灵,缓了缓,然后开口:“只是可行性验证的话,需要的时间和成本或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
他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更专注,也更……像在分享一个秘密。
“也许是海洋环境的缘故,”博士继续说,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像是在勾勒某种看不见的结构,“前史文明的技术中,高炉和重工的部分难以复制。阿戈尔继承的技术,更偏向数字和仿生。”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来描述那种差异。
“这种气质存在于方方面面,包括建筑艺术之中。”
银灰没有打断,只是看着他。灵知已经放下了笔记本,身体微微前倾,像是怕漏听一个字。
博士从背包里取出一个东西,放在茶几上。
那是看起来像是一个金属方块。
约莫拳头大小,表面光滑如镜,泛着哑光的银灰色泽。它静静地躺在深色木纹的茶几上,不反光,不炫目,看起来平平无奇——直到你仔细观察,才会现它的表面并非完全光滑,而是布满了极其细微的纹路,那些纹路排列成某种规律的几何图案,像是电路,又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
“阿戈尔把这叫做‘c方块’。”博士说,手指轻轻碰了碰方块的边缘,“这个名字来自前史文明的一款沙盒建造游戏。简而言之——”
他收回手指,方块表面被触碰的地方泛起一圈涟漪般的波纹,那波纹从中心扩散开,又迅平息,仿佛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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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c方块’,是一个自我复制机器人。”
灵知猛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在寂静中格外突兀。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闭上嘴,但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方块,像是看到了传说中的圣物。
银灰的表情没有变化,但他的瞳孔微微收缩——只是瞬间,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博士注意到了这些细微的反应。他嘴角勾起一个很小的弧度,继续解释,语气轻松得像在介绍一款新玩具:
“给c方块输入图纸和参数后,只要源源不断地提供原材料,它就会自我复制和堆叠,直到呈现出成品的样貌——前史文明特别喜欢玩这种‘让建筑自己长’‘让电脑自己写论文’的偷懒套路。”
博士没说出来的话是,源石其实就是前史文明玩c方块登峰造极的产物——把能量、物质、信息编码进一种可以自我复制、自我组织、自我演化的微观结构中。
银灰终于伸出手,拿起那个方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