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宫墙内外
秋意渐深,紫禁城的琉璃瓦上凝了层薄霜,踩在御道金砖上,凉意顺着靴底漫上来,带着深宫独有的清寂。
苏墨卿在宫中的日子渐渐成了规律:清晨踏着露色去贵妃寝殿,为案上新供的秋花写生,贵妃偶尔会拈着茶盏指点两句,话不多,却总能点透画中意境;午後便往来各宫,或是为娘娘们画肖像,或是应承下寓意吉祥的《福寿图》,宫人们见她得贵妃青眼,无不恭敬;到了傍晚,便回到长春宫东侧的小院,就着一盏青灯研习画艺,贵妃赏赐的那套湖笔用得极顺手,笔尖淌出的墨色愈发灵动,笔下花鸟也渐渐有了江南的温润风骨。
这日午後,苏墨卿正临窗画一幅《秋菊图》,宣纸上几朵墨菊含苞待放,笔锋刚落,门帘便被轻轻掀开。
秀珠端着个小巧的锦盒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雀跃的笑意。
“姑娘,歇会儿吧。”秀珠把锦盒放在案上,打开来,里面是切成小块的桂花糖,金黄糖块上还粘着细碎的桂花,甜香漫了满室,“这是御膳房新制的,用的是今年头茬桂花,奴婢特意给姑娘讨了些,您尝尝。”
苏墨卿放下笔,拈起一块放进嘴里,熟悉的甜香在舌尖化开,恍惚间竟像是回到了扬州沈府——每到秋日,容嬷嬷总会用院子里的桂花做糖,装在白瓷罐里,她和沈如澜看书时,便拈两块含在嘴里,甜香能漫一下午。
“姑娘是想家了吧?”秀珠瞧着她眼神发怔,轻声问道。相处日久,她早摸清了苏墨卿的性子,知道这看似沉静的姑娘,心里装着对江南的牵挂。
苏墨卿回过神,对秀珠笑了笑,不置可否地岔开话:“今日宫中倒清静,可有什麽新鲜事?”
秀珠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几分神秘:“姑娘还不知道?听说皇上要在冬至祭天大典後,在畅音阁设宴,宴请有功之臣呢!各宫都忙着排节目,想在宴上讨皇上欢心呢。”
“宴请有功之臣……”苏墨卿心头猛地一动,握着画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沈家这些年为朝廷缴盐课丶办采办,从无半分差池,算不算“有功之臣”?若是沈如澜能来京赴宴,她们是不是就能见上一面了?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便像蔓草般疯长,再也压不住。
当晚,苏墨卿思虑再三,终于鼓起勇气,向贵妃求见。
此时的长春宫正殿,烛火通明,贵妃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宝座上,翻着一卷诗集。听闻苏墨卿求见,她微微挑眉,示意宫人传进来。
“民女苏墨卿,叩见贵妃娘娘。”苏墨卿跪在殿中,声音恭敬平稳。
“起来吧。”贵妃放下诗集,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探究,“这个时辰来见本宫,可是有什麽事?”
苏墨卿站起身,垂首答道:“回娘娘,民女听闻冬至祭天後,皇上将在畅音阁宴请有功之臣。民女斗胆,想在宴上当衆挥毫,作一幅《万里江山图》,以彰陛下治下四海升平之景,为宴会助兴。”
“哦?你想在御前作画?”贵妃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说说,你有什麽把握?那样的场合,半点差错都出不得,稍有不慎,便是大不敬之罪。”
“民女明白。”苏墨卿擡起头,目光坚定,“民女习画十馀年,对笔下山水颇有信心。更想借此机会,让陛下和各位大人看看扬州画派的技艺,为江南画师争一份体面。”
贵妃凝视着她,良久,忽然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了然:“你这丫头,倒是嘴巧。不过,你心里打的什麽主意,瞒不过本宫。是想借这个机会,看看来赴宴的人吧?”
苏墨卿心头一跳,脸上泛起浅浅红晕,却不敢隐瞒,只低低道:“娘娘明鉴,民女……确实盼着能见到故人。”
“罢了。”贵妃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几分纵容,“准了。本宫倒要看看,你这江南来的丫头,能画出怎样的万里江山。”
“谢娘娘恩典!”苏墨卿心中大喜,连忙跪地谢恩。
消息在宫中传开,一片哗然。
一个民间画师竟能得到恩典,在御前当衆作画,这是何等的荣宠,也是何等的风险。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更多的人则等着看她出丑——毕竟,在满朝文武面前挥毫,可不是寻常画师能做到的。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扬州沈府,一份烫金请柬被送到了沈如澜手中。
“少爷!是京城来的请柬!皇上冬至宴,宴请有功之臣!”沈福捧着请柬,激动得声音都发颤,“这可是天大的恩典!能去京城面圣,咱们沈家的体面就更足了!”
沈如澜接过请柬,指尖摩挲着上面精致的云纹,神色复杂。她自然知道这是机会——能在皇上面前露脸,沈家的地位会更稳固。可一想到要去京城,要离苏墨卿那样近,心中便涌起说不清的情绪,既有期待,又有忐忑。
“备礼。”沉吟良久,沈如澜终于下定决心,目光变得坚定,“把前日得的那对东海珍珠备好,再挑些上好的扬州漆器丶通草花,都当作贡品。另外,备一身得体的锦袍,明日啓程去京城。”
“是!少爷!”沈福见她答应,喜不自胜,连忙退下去安排。
冬至这日,一场大雪飘洒而下,紫禁城银装素裹,红墙白雪相映,更显庄严肃穆。
畅音阁内却暖如春日,地龙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御酒的醇香和点心的甜香。
百官按品阶端坐,谈笑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