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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朽芳鉴(第1页)

清原绫沉默地咽下了配给的饭食。

她不再蜷缩在角落哭泣,也不再抗拒换上那身粗糙的浅黄色秃服。

清晨,她会和其他秃女一样,沉默地起身,用冰冷刺骨的井水洗漱,然后去完成龟吉或乐师阿园指派的任务——打扫回廊、整理衣物、或者一遍遍练习枯燥的三味线基本功。

隔壁游女接客的呻吟、客人的调笑、三味线的弦音……这些声音依然会钻入耳朵,但她学会了用一堵无形的墙将它们隔绝在外。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雪夜,不去想父母,不去想忠藏。思考带来痛苦,而麻木是唯一的止痛药。

第七日的清晨,空气里弥漫着隔夜酒气和廉价脂粉混合的浊味。绫正跪在回廊一角,用一块湿布机械地擦拭着地板缝隙里的污垢。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迫感,瞬间穿透了绫刻意筑起的心墙,让她擦拭的动作骤然僵住。

一股清冽、幽远、带着苦意的沉香气息,如同寒潭深处逸出的水雾,驱散了周遭浑浊的空气,笼罩下来。

这香气与吉原无处不在的甜腻脂粉味格格不入,冷得像初冬的薄霜。

“又在呆?”

一个清冷的女声在头顶响起,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回廊的沉闷。

绫缓缓抬起头。

逆着从高窗透入的、带着浮尘的光线,一位女子静静伫立。深紫色的打褂沉沉垂下,金线绣成的藤花纹在幽暗中流淌着不动声色的威仪。

高挽的髻一丝不乱,仅用几支素银簪固定,简洁却凌厉。

妆容精致得如同冰冷的瓷器,可那层脂粉下透出的眼神,却比冬夜最深沉的寒潭还要凛冽清醒。

她站在那里,仿佛一道分割光与暗的界限。

“朝雾花魁。”路过的女侍慌忙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敬畏。

朝雾的目光,如同无形的刀刃,缓缓剐过绫麻木的脸和那双空洞的眼睛。她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却毫无暖意,只有冰冷的审视。

没有预兆,也没有多余的话语。

朝雾微微侧,一个眼神示意。

她身后的侍女阿松立刻从旁边盛满冰块的铜盆里,捞出一条吸饱了冰水的厚重麻布巾。

那布巾沉甸甸地滴着水,寒气肉眼可见地氤氲开来,在温暖的回廊里显得格格不入。

“让她清醒点。”朝雾的声音平淡无波。

阿松和另一个健壮的女侍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死死按住了绫的肩膀,将她固定在冰冷的地板上。

下一秒,裹挟着刺骨寒气和千钧之力的湿重麻布,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抽打在绫的左颊上!

“啪!”

声音清脆得令人心颤。

紧接着是右颊。

冰水混合着剧烈的疼痛猛地炸开,绫的身体像离水的鱼般剧烈地弹动了一下,却被死死按住。

刺骨的寒冷瞬间麻痹了半边脸颊,随即是火辣辣的灼痛感蔓延开来。

水珠顺着她滚烫肿胀的脸颊、脖颈肆意流淌,钻进衣领,冻得她牙齿格格打颤,身体不受控制地筛糠般抖动。世界只剩下刺骨的冷和尖锐的痛。

“清醒了吗?”朝雾的声音仿佛从结了冰的深渊底部传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冰渣。

绫的视线一片模糊,水珠混着生理性的泪水不断滑落。然而,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疼痛,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她麻木的心壳上。

一股强烈的、被冒犯的屈辱感,伴随着原始的求生欲,猛地冲散了那层刻意维持的麻木。

一只冰凉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狠狠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那张火辣辣、湿漉漉、写满惊愕与本能愤怒的脸。

“看着我。”朝雾命令道,琥珀色的瞳孔深不见底。

绫被迫对上那双冰冷的眼睛,里面清晰地映出自己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家贵女,甚至不是一个有尊严的人,只是一件需要被“处理”的物品。

“你以为眼泪是什么?”朝雾松开手,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诛心,“在这里,它们比沟渠里的污水还廉价。”

绫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冻僵的喉咙不出任何声音。冰水顺着下颌滴落在衣襟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朝雾不再看她,转身,深紫色的衣袂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

“带她去那边看看。”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回廊。

绫被粗暴地拖拽起来,踉跄跟上。

她们偏离了相对整洁的主廊,拐向樱屋最深、最暗、连灯笼都稀疏的角落。

脚下的木板出年久失修的呻吟,每一步都像踏在朽骨之上。

空气愈浑浊,弥漫着一股越来越浓烈的混合着溃烂伤口、腐败食物和劣质草药的恶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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