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元嘉,是在头上突然传来细微的刺痛感时才回神的。一抬眼,便看见燕景祁站在身后,手里拿了枚簪子,正往她未拆尽的发髻上插。红珠已不见了踪影,屋内亦找不到其他服侍的人,偌大的屋室只余下他们两个。
蜡燃得有些久了,照得屋内有些昏暗。元嘉蹙着眉头,就着铜镜打量了好几眼,总算确定这不是她的东西。
“这是、凤首簪?”
燕景祁一边调整着簪子的位置,一边嗯了一声,“这是母后的嫁妆,听说是先代的古物,当年出嫁时,娄老太爷特意寻来为母后压箱的。这几日我住在宫里,母后总夸你孝顺,说她前些时候病着,你不仅时常遣人问候,还送了许多的药材补物进宫……知道我今日要回来见你,特意将它给了我,还叮嘱我一定要送到你的手中。”
说话间,燕景祁总算是摆弄好了位置,放下手,转而搭住元嘉的肩膀,对着铜镜欣赏自己的成果。
透过薄薄的衣料,元嘉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燕景祁手掌的温度,强逼着自己压下心中的不适感,又将目光移回铜镜之上。
那是一支口衔滴珠的凤簪,凤尾上翘,凤头昂扬。凤眼用的墨玉,凤羽用的绿松石,口中衔着的却不是常见的珍珠,而是一颗大小如指盖的红玛瑙,被打磨得圆润剔透。垂落的珠结则是用的蓝宝石,个个不足米粒大小,被串成细线模样,在烛火的映衬下熠熠生辉。整支簪,被做成展翅欲飞的凤凰模样,凤头微微转动,翅羽便也跟着抖动……实在是世所罕见的珍品。
元嘉将凤簪小心翼翼地取下,又置于掌心细细打量,越看越觉得贵重,越看越觉得烫手。
无功不受禄。
“妾、何德何能……”
元嘉推拒的话只将将开了个头,便又听燕景祁在耳边道:“做婆母的,送件首饰给自己的儿媳,有什么不可以的。”
说话间,又从元嘉手里取过凤首簪,左右轻晃了下,另放回了妆奁内。也不知从哪来的兴味,又开始替元嘉解起发来。
元嘉下意识偏了偏头,旋即又止住动作,一时摸不准眼前人的心思,只好试探般的唤了一句——
“殿下?”
燕景祁轻笑一声,将最后一支固发的双股钗取下,见元嘉馒头青丝如瀑布般散下,这才出声:“我在一众兄弟里行三,往后无人时,你就唤我三郎吧。”
元嘉怔愣一瞬,旋即反应过来——从燕景祁进来到现在,不论说的什么,都再没有对她用过‘孤’这个字。
这是将她说过的话听进去了,还是退让一步后的继续试探?
元嘉有些拿捏不准。
燕景祁却恍若不觉,只继续道:“元嘉是你的闺名,那我以后便唤你嘉娘,可好?”
闻言,元嘉眉梢微微一动,面上掠过几丝难以察觉的探究,但很快被唇角勾起的浅笑遮盖。长睫恰到好处地投下一片细密的阴影,又掩去了前者眼底一瞬间的迟疑。
“……好。”
片刻的沉默后,元嘉侧身看向燕景祁,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彼此间都是带笑模样,仿若这俗世任何一对寻常夫妻一般。
他既想演,她自然乐得配合。
元嘉在心底感慨一句,起身面向燕景祁,“三郎不日即要远行,这两日便早些安置,我守在家里,等着三郎归来。”
燕景祁抬手从元嘉的发间抚过,又顺着发梢滑至肩头,最后将手掌稳稳覆在前者的手背上,指尖微微收紧,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彻底握住元嘉的手腕,“好,咱们早些安置。”
元嘉低垂着眼眸,看着两人状似亲密般握在一起的手掌,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只任由男人将她拉到身侧,又并肩往侧间走去。
至亲至疏夫妻。
说的还真是没错——
作者有话说:咱就是说,这周的工作浓度未免也太高了吧,而且今天才周三,心碎ing
第50章欲将离若非燕景璇开口,她怕是也不必……
虽说定了三日后出发,可燕景祁仍是没空闲下来,光熹帝病重这几年,朝堂大事多数由燕景祁决断,如今领了差事出外,少不得要把一切安置妥当。但似乎是元嘉的话起了作用,余下两日不管再忙,燕景祁仍是宿在太子府。
至于元嘉,亦是忙得脚不沾地。
先是命人往各院递送消息,而后又亲自守着祥顺往马车上装行李,什么要带什么不要带,一个个俱得问了元嘉意思,已经做好的夏衣和香囊更是第二日便送到了欧阳府。
期间吴奉仪倒来找过元嘉一次,言语间无非是说自己力不胜任,还是换别人随驾更好。偏偏是燕景祁定的人,元嘉也只能宽慰几句,又托刘婵去开解二三,这才消弭了吴奉仪心中的不安。
临行前一夜,燕景祁依旧宿在了长春馆。
“嘉娘。”
燕景祁出声时,元嘉正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拿了一本《西域记》不时翻看,东西已然收拾妥当,她也总算能落个半刻清闲,
元嘉翻阅书册的动作一顿,指尖停在泛黄纸页的边缘,而后抬眼望去,无声等着男人的下文。
“明日,队伍会从承天门出发,行至灞陵亭后与兵士会合,再一路北上,直到边城。”
元嘉顺着燕景祁的话不时点头,却也奇怪前者为何会突然提及此事。
“……你明日可想去灞陵亭?”
燕景祁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余光看向元嘉,忽而问道。
“三郎不是说,因今上卧病在床,所以诸事从简,一应仪制都削减了吗?”
元嘉斟酌着开口。
“是削减了,但明日要走的消息早就传遍上京了。”燕景祁放下茶盏,指尖轻轻搭在杯壁之上,“说是和谈,可谁不知道是打赢了仗过去拿好处的,自然不缺赶趟凑热闹的人。”
元嘉捏着书册,难得犹豫起来──她自然是想去的。自成亲以来,她再未出过上京,去得最远的地方,也不过万春公主的荷风园,如今有此机会,她如何不想……更何况,欧阳沁也在明日远行的队伍里。
只是,她仍有顾虑。
且不说今上免了送行,又叫诸事从简,便是随行的人马中,也没有听说哪户官家女眷得了话要露面送行的,只怕都是在各自宅院内叮嘱送别……而太子妃三字压身,无疑又给她的行止多添了几分限制。
至于燕景祁,他既想成就自己来日的贤名,又怎会在这时候与光熹帝的命令相悖……怕是其中还有什么特别的缘由。
又见男人脸上挂着一抹极浅的笑弧,当下坦然道:“自然是想的。可还得三郎替我寻个法子才行……明日定是人山人海,我又怎好直接打着太子府的名号出门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