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丽华偏头不言。
“徐家判处的刑责,可有冤重?”
徐丽华死死攥住桌角,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徐氏一族累累罪过,便是满门皆诛也不为过。”元嘉缓缓道,“可最后,今上仍顾念着你家几代的功业,下旨斩首的,只有中书令这一支。”
“是啊,只有中书令这一支。”徐丽华狠狠盯着元嘉,只恨不得从她脸上剜下一块肉来,“我是中书令的女儿,怎么不一并杀了,留着我的命做甚!”
“你是出嫁女,徐氏的罪过自然牵扯不到你的身上。”
元嘉语气平淡。
“是吗?”
徐丽华冷笑一声,“我那几个姊姊也是出嫁女,徐家出事以后,她们便被夫家休弃,最后充入掖庭。怎么太子就这么良善,不止留我性命,还让我在太子府里锦衣玉食?他们燕家可真是会做好人哪!”
“你失过两个孩子,宜恕是你第三个孩子,也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个,不是吗?”
徐丽华像被人掐住了喉咙般,一下子没了声响,只堪堪发出两声气音。
“徐家出事的时候,你正好有妊,所以只是被夺了良娣的身份,性命却无虞。”元嘉眼中闪过几丝复杂,像是怜悯,又像是嘲讽,“可你恨毒了屠你满门的燕家,所以那个孩子很快就没了。宜恕与宜妤的年龄相距甚近,是因为她是在刘良娣入府后才怀上的。你做不回良娣了,又怕已然失去倚仗的自己哪日死于无人问津,所以才有了宜恕,是也不是?”
“……你查我?”
徐丽华直勾勾地盯着元嘉,眼神有些渗人。
“有些事情,不必查,看也是能看出端倪的。”
元嘉微微侧头,避过徐丽华近乎要把人灼伤的逼视,面色却如常。
徐丽华突然焦灼起来,上齿咬住下唇,右手也无意识地放在左手虎口处掐捏,留下一道道月牙状的明显印痕。
“……所以呢,你现在同我说这些话是要如何?”
久久地,徐丽华总算从嘴里迸出了几个字。
“本宫只是觉得,昭训实在是个很矛盾的人。”元嘉站起身,又慢慢走到徐丽华面前,“分明是憎恶屠戮徐家满门的皇室,却又甘心受皇室庇护得一身体面过活。分明是借有皇室血脉的宜恕护住了己身,却又恨其是仇人的孩子而多年冷待……昭训做小娘子时,在徐家府宅里锦衣玉食。做太子嫔御后,也不曾吃过一日的苦头,和那些被充入掖庭的徐氏女眷们相比,确是舒坦快活许多的。”
“……你不必挖苦我。”
徐丽华眼眶微红,像是难过,又像是受气后的不甘,“他再有罪,也是我的父亲,自我出生始,他便疼我爱我,对我的要求无有不应,他愧对官员百姓,所以活该落得这个下场,可他却没有亏欠我半分,所以……我也做不到大义灭亲。我怕疼、惜命,我舍不得这身富贵,可燕家杀我满门是事实,我如今连关在自己院子里抱怨几句都不行了吗!”
“所以,这就是你沉香馆昨夜走水的原因吗?”
元嘉越过徐丽华的身子,走到焦黑痕迹最为明显的那处,垂眼注视着。
“……什、什么?”
徐丽华脸色骤白,整个人也有些摇摇欲坠起来。
“你不想穿那身丧服,不想为仇人守孝,”元嘉抬手抚过,“或许是无意,又或许是存心,总之这场火烧得恰到好处。”
“……太子妃心思果真缜密,”徐丽华气极反笑,“怎么,是要将我不敬先帝、不遵仪礼的事捅到太子面前,让他处置我吗!”
“本宫一早便说过,今日的话只当没有听见。来这沉香馆,也只是为了替昭训送些陈设物件罢了,无有它意。”
“你……”
徐丽华惊疑不定地盯着元嘉背影。
“昭训以后也替宜恕想想吧,她总归是昭训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元嘉叹了口气,“宫里不比宫外,孩子与女人都只会越来越多,宜恕断不会是最特别的那个。昭训既然贪生,便也多疼疼这个保全了你的女儿吧。”
“对了,这段时日便不要再穿这样鲜亮的衣裳了。”
徐丽华今日,没有穿丧服,亦没有着素服,依旧是一袭石榴红长裙。
说罢,也不管身后人是何想法,径自开了门便走了出去。
主屋已然归置妥当,元嘉看了徐妈妈一眼,后者便会意地扶过元嘉,一行人如来时般鱼贯离去。
徐丽华却还留在侧屋里头,迟迟没有出来。伺候的人不敢入内,只能守在院外等候,直到──
“……娘子,倪良娣来了。”
下一瞬,连廊处便传来脚步声,倪娉柔的身影紧跟着现于门前。
她微昂着头,上下将徐丽华打量了几眼,哼笑一声,口中道:“这火竟只熏了屋子,却没烧着你半分,可惜了。”
徐丽华还留在侧屋发愣,听见有人说话,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只僵硬地将头偏了偏,像是在确认来人是谁。
“你……”
倪娉柔蹙着眉头走近两步,“今日看着怎么奇奇怪怪的。”
徐丽华只短暂地恍惚了一下,此刻盯着倪娉柔,又是熟悉的傲慢模样,“你无端端地又跑我这来做什么?”
“昨夜沉香馆走水,我怕宜恕受惊,所以来看看。”
说完,也不管徐丽华是何脸色,径自就走了进来,又挑了个离人最远的地方坐着。
“我把她留在暖阁了,你想看就只管过去,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徐丽华有些不耐烦。
“不急,先同你把事情说完,再去见她也不迟。”倪娉柔皱了下眉头,又很快舒展开来,“今上驾崩的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干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