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母亲生它时很是艰难,期间大约还受了其他走兽的暗算,弥留之际气力不足,顾不上将它身上裹着的胎||衣尽数剥去,只来得及将孩子托付给了自己从未信任过的一群人,闭上眼时,沾了眼泪的鳞片仍在日光下潋滟生辉。
也正因此,灵犀没见过它的生身母亲。它被剥去胎||衣睁开眼时,见到的就是叶家兄弟。
一张“寻踪”再一次自燃成了灰烬,一小撮灰落在了他的鞋面上。叶泯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上面的灵气也已经因为追踪耗尽了。
起初他和楚姑娘下意识往后山的方向走,现如今看“寻踪”这一路,却越来越像要下山的意思。下山的路比起进山可就清楚多了,毕竟他还记得自己和哥哥就是从这条路上山来的。
至于他为何会跟哥哥走散……这事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只是这一路边走边琢磨,到底还是记起了一点昏睡前的事。
似乎是听到了那几个长老模样的人,说什么“丹药”?
灵兽派中没几个丹修,他对这一道所知甚少,当时听得简直云里雾里。而人又很难记住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所以哪怕他努力回想了一路,也只记起那几人话中出现相对较多的词。
正是“修为”。
修为和丹药,能有什么关系?难道是说修为高些的丹修炼出的丹药更为上乘?
但这不是废话么,谁会不知道?
叶泯颇为苦恼地皱起眉,第无数次意识到自己被家里保护得太好了,遇事除了一筹莫展竟没有别的应对方式,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认命地拿起最后一张“寻踪”,用了点灵气托了一把,让它在前头带路。谁料那符纸飘飘忽忽地飞出去一段,忽的在空中停下了。
找到灵犀了?
叶泯的眼睛亮了起来,从腰后抽出了短鞭攥在手中,向着“寻踪”悬停的位置走去。
这一路过来,脚下的路起初铺着石板,过了一段变成了脚踩出来的土路,及至此刻,他脚下的路面已经狭窄得只能容纳一人走过,像是条人迹罕至的小径。
这样看来,灵犀大约确实是落在恶人手中了,这鬼鬼祟祟的行事风格与把他和楚姑娘关在地牢相比,实在是难分伯仲。
他谨慎地将仍在发挥追踪之用的“寻踪”收回怀中,探出身子向外看了一眼。
路尽头拐了个弯,没入了不甚亮堂的昏暗里,他这一探头才发现,那里是个十分不惹眼的石洞,此刻黑黢黢的洞口外无人把守,正是他上前救人……救蛇的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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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珏高人做派十足地撂下一句“未尝不可”后,就去外门弟子院看热闹……不是,帮忙了。
她仙气飘飘地走了,留下谭一筠和关云铮两个小的在桌边面面相觑。
“既如此,要不我们再下山一趟,把你那师弟看牢了?”关云铮其实有自己的打算,但不好插手别人的计划,只好含混不清地问了这么一句。
谭一筠这才回魂似的,茫然地看了她一会儿才说道:“我……”他好半晌没开口,这一嗓子差点劈了,咳了声才接着往下说,“虽说他们有将修为炼成丹药的意思,但到底是尚未实施,不然师父应该也早就出手了,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同崔师弟整日待在一起,反而惹人生疑。”
关云铮无端受了他师父一番好意,手里还捏着那瓷瓶,此刻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相当配合地顺着说道:“那接下来做什么去?”
谭一筠对上她的目光,预感到自己接下来的话说完,关云铮估计要翻脸,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山上没有这样的地方容他们折腾丹药,估计窝点还在山下。”
关云铮果然听不到一半就朝他翻了好大一个白眼,站起身就往外走:“我就说了还得下山。”
谭一筠连忙拿着扇子跟上:“关姑娘,此事恐怕多有危险,你……”
关云铮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那么啰嗦?我都已经半个身子在贼船上了,这时候要跳船不也太晚了吗?”
莫名其妙师承就变成“贼船”的谭一筠只好无奈地笑:“也是。”
从小院出去又得经过练武场,不知是不是长老们终于有了动作,练武场上此刻空无一人,仿佛方才没地下脚的场面只是关云铮的错觉。
她莫名觉得心里打了个突,好像有什么大事在她不知道的角落发生了一样,一时几乎有些惴惴不安。
只是独身在外,轻易地流露出不安并不是什么好事,她只好面不改色地把这点情绪压了下去,转向身后的谭一筠问道:“你们门派中的外门内门是如何界定的,只看水平吗?”
谭一筠被她一句话问得有几分汗颜,还在琢磨措辞,关云铮已经从他脸色中得出问题的答案了,了然地一点头:“明白了,那难怪。”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注]
更何况这还不是平地呢,不起波澜才怪。
“既然是用修为作为原料,那消耗应当不小,这段时间山下有这么多修士闹事吗?”关云铮回头看向谭一筠。
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又思维定势,问了个蠢问题。
既然都能用活生生的人当炼丹的原材料了,是不是闹事的人又有什么所谓?
人吃猪肉的时候,也不会在乎猪有没有犯法的。
见她脸色微微变化,谭一筠便明白自己无需多言了,但还是忍不住苦笑着说道:“其实内门和外门这些年里界限逐渐变得不甚分明,掌门也早有将两边合为一体的想法……”
只是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沉疴积弊,岂是这几年的“想法”就能改变的。
谭一筠也知道这话苍白无力,叹道:“总之还是先查探一番附近的可疑之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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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悯虽然答应了叶泯,不随他一同前去解救灵兽,但其实并未彻底走远,而是找了个三面隐蔽的角落坐下,在乱哄哄的周遭里强行辟出了一块清净地,开始一点点缕清自己方才感受到的琴音。
叶泯方才的眼神她很是熟悉,里头不加掩饰地展露出一种被保护得太好的少年,迫切想要靠自己解决事态的心绪。
他有兄长,武艺似乎也稀松平常,想必家中对他并不苛责;有灵兽,也有傍身的技艺,说明家里并没有全然放他自流,教导依旧。
这样好的保护,这样收放有度的教导,其实不摆脱也没什么,楚悯觉得他不必急于这一时。
不过她没有劝解别人的习惯,所以没多嘴,只是尽自己所能,能帮多少是多少,也不知道那沓“寻踪”可曾派上用场。
楚悯抱着琴在角落坐了大约半炷香的工夫,意料之中的,没能再听见那种若有似无的琴音,也没能想起自己究竟是如何得到的这张琴,索性站起身再度往外走,打算顺着痕迹去看看叶泯进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