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云铮没防备她忽然发问,直接呛了一口汤,扭开脸咳得天昏地暗。
楚悯一边给她拍背顺气一边问道:“陆大人怎么忽然这么问?”
没有生意,店掌柜和店小二都掀了帘子到其他地方歇着去了,偌大厅堂里只剩他们一桌五人。
原本便留心观察另一桌人的谭一筠此时觉察到什么,看向陆识微:“陆大人特意此时才说起此事,是因为方才有人在暗中偷听吗?”
这回呛到的成了叶泯。
关云铮和叶泯在某些方面有着奇怪的相似。
叶泯所处灵兽派虽然并非上下一心,门派中也有譬如秦长老这样的货色时时碍眼,但并没有经历过多么直白的“恶”——毕竟秦长老虽十分不要脸,但也不曾真的害过人。
关云铮则对各类恶意都处在纸上谈兵阶段,网上冲浪固然会看见诸多社会上的恶,这其间也为各类受害者共情愤怒过,但她是个相当幸运的人,纵使原生家庭有诸多不愉快,但残忍的社会始终放她一马,不曾让她亲身经历那些龌龊。
是以两人真正到了社会之中,对很多事情几乎都没有防备,方才其实都没向那桌人分去注意力。当下被谭一筠这么一点破,两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桌人似乎从最初他们进门,便一直放慢了“吃饭”的速度,说话时也从原本的正常音量切换成了密密切切的悄悄话。
很难不怀疑其居心。
陆识微朝四人笑了一下,倒是没多遮掩,直白道:“此处客栈掌柜是县令亲信,方才那些人近日也频繁出入县令私宅,想必也脱不了干系。”
卜算猜测出的结果是一回事,他人亲口佐证又是另一回事。虽然方才已经对这家客栈的情况有了基础的认知,但从陆识微口中听到和她们结论相差无几的话,还是令人颇为震撼。
四人端着同样的“涉世未深”神情,被陆识微的话震得不轻。
不过这些话真是能告诉他们的吗?关云铮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干脆直截了当地向陆识微问道:“陆大人对我们说这些,不怕我们也居心不良?”
陆识微那没比在座四人大多少岁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淡然来,她对着关云铮笑了一下:“江县如今几乎穷途末路,你们若是居心不良,来得恐怕也晚了些,捞不到什么好处了。”
哇……真是超绝精神状态。
她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菜,继续说道:“在一贫如洗的地方,做好人要比做坏人简单。”
关云铮对这话倒有些不以为然,毕竟熵增是自发反应,混乱度提升的反应不需要任何催化剂和反应条件就可进行。同理,一个地方情况的恶化是不需要任何助力的,一旦开始即摧枯拉朽,在这个过程中投身命运的洪流做个坏人,比做逆着洪水试图力挽狂澜的好人,要简单得多。
但吃人嘴短,并且他们也确实不是坏人,于是她没打断,继续默不作声地听着。
“你们知道江县的粮仓所在何处?知道县令私宅中有多少赃款?又知道今早的火究竟是何人为之吗?”陆识微并不咄咄逼人地接连问了三个相当扎人的问题,语气甚至称得上和缓可亲。
叶泯被她几句话说得对当下局势更为忧虑起来:“解决了灾民的住房问题后,县令贪赃一事又该如何?”
陆识微摇了摇头:“贪赃与灾民一事密不可分,不解决贪赃一事,灾民便永远得不到安寝。”
楚悯敏锐地注意到了她观点所向:“您的意思是,您觉得是县令及其背后之人放的火?”
陆识微像是对她这个问题早有预料似的,闻言反问道:“楚姑娘怎么想?”
开饭后楚悯没再卜算,但心中对这问题已有答案,故而略加思索后便说道:“不知陆大人可曾见过一帮扮作灾民模样的人?”
陆识微皱了皱眉,像是全然不知的模样:“扮作灾民模样?”
谭一筠接过话茬:“实际衣裳完好,面色红润,并无半点灾民模样。”
“衣裳完好……面色红润……”陆识微轻声重复着谭一筠的话,片刻后忽而问道,“你们在城东灾民所遇见了他们?”
四人一同点了点头。
原本初次碰上时叶泯倒是不在,但后来从城东传送到城西时他也看见了为首之人的面貌,故而四人到此为止全都见过了所谓“假灾民”的模样。
总之普遍跟真灾民的形象相去甚远。
陆识微看向楚悯:“所以你方才的意思是,放火之人应当是假灾民?”
楚悯迎着她的目光点了点头:“我是这般猜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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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道菜的一顿饭吃得几人双目无神四大皆空,吃完许久还在餐桌边缓不过神,还是陆识微提出要带他们去废墟上看看有无作案痕迹,四人才勉强打起些精神。
陆识微照例走在最前方,边走边说道:“大火过后倒是比洪灾好一些,痕迹仍然能够保留,只是表象会被扭曲,分辨不清,你们应当有探寻的法子?”
无端被寄予厚望,关云铮默默看向身侧的楚悯。
楚悯没说话,但已经在手心开始起卦了,感受到关云铮的目光,还分出心神抬眼对她点了个头。
得到楚悯的肯定,关云铮再度恢复高枕无忧模式,对上陆识微的目光,还把手摊开指向一边,示意她看向楚悯。
陆识微了然地笑了笑:“原本我打算先料理赈灾款被贪污一事,如今看来,倒是可以先将住房建起来了。”
“住房应当并非几日之功?万一……”叶泯犹豫着说,万一有心之人再度来犯,又一次让辛苦多日的成果付之一炬呢?得先确认了始作俑者是谁,才好安生搭建住房吧?
“自然,因此我也会在搭建住房期间寻找纵火真凶及其幕后主使,争取在第二次修建过程中不再出岔子。”陆识微答道。
关云铮感觉不太妙。这话无端有些像flag,必倒的那种。
呸呸呸太不吉利了打住打住。
几人说话间已抵达废墟,与上午荒凉的场景相比,此刻废墟上站了各形各色的人,说着喜怒哀乐的话。
关云铮忽然意识到一个一直被自己忽略的问题,在走向废墟的途中忽然想起,便顺口问了出来:“陆大人,听闻这场火在清晨便着了起来,为何……灾民们似乎并无损伤?”
那个时间,大家不应该都还在睡吗?是怎么能逃过这场大火的?
陆识微回头对她笑了笑:“柳大人早有准备。”她只说了寥寥几个字就不再多说,自顾自地向前走去,同废墟上的人们交谈起来,徒留关云铮四人在原地一头雾水地面面相觑。
怎样的准备能让几十个人都逃过这一场彻底的大火?为何能预料到这一场大火却不想办法避免,看着多日的努力化为灰烬?难道放任这场火把窝棚烧毁也是这位柳大人计划中的一环?还是说ta只是预料到了这场火却不知道纵火者是谁,只能眼见着悲剧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