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孙儿便把姑母临终下毒,陛下这么多年未诞麟儿,姑母的贴身侍女素兰被陛下秘密扣押等等事情讲了一遍。
“祖父出征这几年,陛下多有抬举三皇子,尚未成亲就允他上朝;二皇子更是上战场镀金,连永安公主都不顾规矩重用,独独对殿下苛刻。殿下如今在朝中轻易不敢发言,陛下总能找到挑刺的地方。”这孙儿把这三年委屈一箩筐倒出来,太子殿下金尊玉贵,怎能受这般屈辱。
英国公起身踱步,走了两圈,突然停下问:“我听闻宫中有一唐婕妤,正有孕在身。”
“是,想来陛下已经寻到解药名医。”
“如此便与我家无关。”
“祖父!陛下要废太子,第一件事肯定是剪除我英国公府……”孙儿急得跺脚,祖父怎么这么天真!只会打仗,不懂朝政,难道是老糊涂了?孙儿恨自己只是四房子孙,若是长房长孙,早就代表张家表态了!
“嗯,去把我手杖拿来。”英国公不疾不徐,指着立在窗边的一根铜杖。朝廷礼遇老臣,英国公又功勋卓著,这是陛下先前赐下的铜杖,允他凭此上谏君王、下察群臣。
孙儿眼前一亮,太好了,祖父要发威了,这铜杖能打君王!他兴匆匆跑过去,双手用力拔出铜杖,奉给祖父。
英国公接过,顺手向下一划,又往左一扫,他孙子应声倒地,抱着左腿哀嚎痛呼:“腿,腿,我的腿断了——祖父——祖父——”
“来人!”英国公一声暴喝,守在门外亲兵推门而入,抱拳肃立。
“这孽障疯了,关在祠堂反省半年,不许任何人探望。”英国公指着地上打滚的孙子,“府医正骨即可,不许请外头大夫。”
亲兵干脆利落应是,一人扶肩膀,一人抬腿,还能抽出一只手捂住孙少爷的嘴,悄无声息把人关进祠堂。
英国公则缓步朝后院而去,他与老妻早就分院而居,这么大晚上过去,英国公夫人也是一惊。
“你手中有令男子绝育的药?”英国公开门见山,他猜自己的蠢孙子是被别人做局了,女儿素来贤惠,没胆子伤害龙体。退一万步说,即便有,女儿也只能从老妻这里拿到东西。
英国公夫人神色如常,笑呵呵道:“没有。这种药,该问大夫才是。没头没脑的,怎想起问这事了?”
“这种药神奇,让男子不育的同时,不损伤功能,不是寻常药物,你再想想。”即便老妻掩盖得更好,英国公与她相伴一甲子有余,岂能看不出来。
“莫名其妙翻旧账啊?咱们儿子都是作爷爷的人了,说这些作什?”
英国公叹息:“真有啊!”
英国公踉跄两步,颓然倒在椅子上,两行浑浊的泪水从苍老的、枯树皮一般的脸上划过。
“怎么了?你都快八十的人了……”
“是陛下!”
英国公夫人吓得打嗝,双手颤抖着瘫软在地上,突然,她仰头道:“那药最多三年就没效果了。”
“在陛下看来,三年五年,还是一辈子,又有什么分别呢?”英国公疲惫反问,简直生无可恋:“你为何要给她这种东西?”
“我……我……”英国公夫人张口结舌,想要解释自己不过是帮女儿争宠,只要熬过那几年关键期,继后年纪大了,便不容易生子。即便生了儿子,与太子年岁差距大,也不是太子对手。对太子而言,兄弟越少越好。
后宅也是战场,英国公身为男人,怎会懂得女子的心酸。
可是,说一千道一万,这是能做不能说,宁死不能被发现的事情!
英国公夫人想不到该如何收场,只能把希冀的目光投向她的依靠,“怎么办?”
英国公起身,冷酷道:“我明日入宫向陛下请罪。”
第90章
“殿下,四公子没有按照约定现身,国公府内也未传出消息。”侍卫低声禀报,他的声音压得太低,仿佛从牙缝里挤出的气音。
太子缓缓闭上眼睛,片刻,睁开一双坚定的双眸。“那就不等了。”
“殿下……”周遭几个人此起彼伏呼唤起来,他们都有自己的理由,迫切需要陈述。
太子却摆摆手,直接了当道:“告诉外公,已是兵行险着,如今,他没有助我的意思。此时不动,难道等他向父皇告密,引颈就戮吗?”
太子的贴身内监立刻接口:“殿下说的是,兵贵神速,今晚是接风大宴,人人喝得醉醺醺,谁能想到殿下今晚举事。”
“是啊,趁其不备,正是时机。古往今来,越是复杂的计谋,越容易出问题,越是简单的计划,越容易成功。殿下居于内宫,已经占地天时地利,此时不动,更待何时?”东宫侍卫长也赞成今夜起事。
人都是擅长自我说服的,连着几个人赞成,太子的思绪也更加清晰了。
这几年父皇对自己越发苛责,看着史书上历代太子,谁能善终?他若成功控制宫闱,逼迫父皇下诏让位,安抚群臣百姓就是水到渠成。外祖是武将之首,太岳丈是文臣领袖,总不能拆自己的台。
若是败了……如今战战兢兢等着屠刀落下,不动,早晚都要败的!
“好,只要你我君臣一心、生死共担,何愁大事不成!”太子低声喝彩,利落给诸人分配任务,又安排东宫紧守门户,不许打草惊蛇。
安排好一切,太子回到内室,闭目养神。马上要做这样一件性命攸关的大事,还不满双十的年轻人,心中也很忐忑。
贴身太监小声过来询问:“殿下,太子妃娘娘遣人来问,是否回后殿就寝。因殿下说不能让人发现端倪,老奴便擅自做主答复不回,派两个小太监送传话人回去了。”
太子知道他想问的不是自己时候回去就寝,太子眼睛都没睁,平静道:“孤一切安好,太子妃安心歇息,有事明日再说。”
贴身太监恭敬应下。这次举事用的兵器,是借着太子妃娘家给她送节礼的名义运进来的,距离发动不足两个时辰,太子妃依旧蒙在鼓里。
这很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多一个人知晓,多一份风险,妇道人家最容易大惊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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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不等了。”李茉如此对永安说。
刚刚,来人再次回禀,依旧没有东宫内应的消息。只能确定东宫监视英国公府的人已经回到东宫,却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永安还年轻,即便在战场上历练三年,还是稚嫩,她在母亲面前,并不掩饰这种稚嫩。“娘,能成吗?”
“早就推演过很多遍了,所有因素都考虑进去了,即便出意外我们也有应对之法,不是吗?”李茉握紧永安的手,她们不在凤仪宫,而在甘棠宫。
按照规矩,李茉身为皇后,即便要与女儿团聚,也该是永安去凤仪宫。可是,为了今天,李茉在背后做了多少推手,成败在此一举,怎能置身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