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悯坐在桌边继续练习琴谱上的曲子,时不时和精神亢奋开小差的关云铮说上几句话。
等到把蒲飞鸢教过的所有剑诀和剑招都练了一遍,关云铮鬓角都湿透了,放下剑坐到楚悯身边给自己灌凉水。
“有时候我也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假用功。”关云铮一口气喝完一整杯凉水,加上汗液蒸发带走的热量,终于让她的大脑冷却下来。她放空似的盯着茶盏的图案,出了这一身汗,累是累透了,可万一和她高中时期学数学一样,看似努力,把所有的错题都整理成册,每天晚自习抽一整节课做数学,时不时就揣着一大堆题目去问老师,实际上遇到相似的题型还是不太会呢?那岂不是白用功?
顶多只是感动自己而已。
楚悯从琴谱上抬起眼看她:“心魔引还是影响到你了。”如果是得知此事之前的云崽,应该不会有这样的感慨。
关云铮笑了一下,把茶盏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其实跟心魔引也没什么关系,非要说的话它不过是个……引线。”
她关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对自我的看法,看似平和稳定,实际上是浸泡了油的干草与木柴,只需要一星火苗就会被引燃,把她所有的伪饰都炸个干净,露出不堪推敲的脆弱内里。
她叹了口气,把茶盏随手一放,颓然地趴回桌上。
“不过方才我倒确实想起一件事。”她埋在自己的臂弯里说道。
楚悯“嗯”了一声:“想起何事?”
关云铮的声音因为隔着手臂,显得很闷沉:“昨日我们去看那试心玉时,分明离不熄鼎那样近,灵气也十分充沛,但心魔引却没有出来作乱。”
楚悯似乎是愣了愣:“对,险些忘了此事。”
“你觉得是为何?”关云铮从手臂后探出一双眼睛。
楚悯摇摇头,也放下琴谱,学着关云铮的样子趴在桌上,说话时的语气有些愧疚:“我还在想方才父亲的回信。”
关云铮明白她在愧疚什么,眨眨眼睛说道:“这不是人之常情吗,再说了,想明白你父亲的回信,没准心魔引的事情就能彻底想明白了,我的困惑也就迎刃而解了。”
楚悯也只露出一双眼睛,说话时两人的脑袋在臂弯里浮浮沉沉:“父亲……我兄长的回忆里有何特别之处吗?”。那可有点多。
毕竟方才她只是简单同小悯说了说那段记忆,但是里头一些细节……她还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小悯。
一来她也有些愧疚,若是早就知道将隐的运作仍旧需要付出代价,而代价全都会被小悯的父亲承担,她恐怕也不愿意接手此物,更别提使用了,现在她得知此事,又该如何告知小悯,以后又该不该继续用呢?
二来,她总觉得小悯的父亲有点玄乎,记忆里最后那一眼,总像是在隔着记忆直接看她似的。看来他早有预料自己会通过将隐回溯这封回信上的记忆……这就还挺尴尬的,有种刚学会花拳绣腿的小孩子在成熟的大人面前班门弄斧的感觉,不对,应该说是小孩的窥探被大人发现的感觉。
总之小悯想不通该如何理解这封回信,她也想不通该怎么告知小悯这些方才没说的细节。
但不说肯定是不行的……
关云铮猛地直起身,一脸慷慨赴死般的神情:“还有两件事,我方才没告诉你。”
楚悯一愣,也跟着坐直了身子:“什么?”
关云铮把乾坤袋里的将隐先拿了出来:“方才没说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同你说。”
楚悯的神色转为了然:“我大概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关云铮放下将隐的动作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就是猜到瞒不过你太久,所以更不知该从何说起了。”瞒得越久,说的时候越不知该怎么开口。
楚悯索性直接说道:“父亲的回信看似洋洋洒洒写了一整页,实际上回避了我最在意的问题,”她略作停顿,像是这件事对她来说也需要缓冲的时间,“我问他将隐是否为天问的寻常法器,他没有回答。”
关云铮不得不再次感慨起楚悯对于这些事的敏感度,正想如实相告,楚悯就自行接上了话茬:“他避而不谈,说明将隐就是天问寻常法器,只是权能更广泛,可以通过耗费精力的方式实现对记忆的回溯。只要是天问的法器,就没有不付出代价的。”她说到这叹了口气,看向关云铮,“使用将隐的代价是否被转嫁在他身上?”
关云铮哑口无言。
楚悯又叹了一口气:“云崽,你也不必因为觉得此事错在你,担心我父亲承担代价,以后就不用将隐了。”
关云铮对“代价”一事所知甚少,但因为自己是导致事情发生的其中一个因素,所以总忍不住把代价想得很严重,因此听了这话神色也没轻松多少:“那我难道就,一切如常吗?”
等到代价积累到某个程度,对小悯的父亲造成不可挽回的影响?
这不就是害人吗?
楚悯拿起桌上的将隐:“你不收下将隐,未来还会有别的东西,他始终认为是他的无能造成了叔父的身死魂消,不做些什么就永远不会放过他自己。”
关云铮被她话语里那种平淡又漠然的情绪震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只听楚悯接着说道:“我也是同样,若是我早日发现端倪,哪怕彼时的我对一切都无能为力,至少……也可以有些准备。”她把将隐推回到关云铮手边,“你这次去天问应当已经见过那些长老了,是不是都很年轻?”
关云铮点点头,完全猜不到楚悯接下来要说什么。
“支持天问一派走到今天的,不全是对天道法则的求知若渴,那是激励初入门弟子用的,更冠冕堂皇,更上得了台面。真正让我们能坚守在这条路上的,是永远也不能被填平的遗憾。
父亲不想再看到亲人死去,我不想再像个无知幼童一般等着噩耗降临,所以我们自愿承担寿命减损的代价,只要这些代价能够消除所有可能会导致遗憾的风险,只要我们的愿望能得到哪怕半分的实现。”
楚悯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我会一直‘问’下去,无所顾忌。我父亲也是同样。所以,云崽,”她的目光是那样的真诚,“希望你能成全他。”——
作者有话说:或许有可能求一点营养液吗[可怜][可怜]
第77章
晚间吃饭前任嵩华不知因为什么从来去峰上下来了,既然来了苍生道,还正好是饭点之前,就不可能不被留下吃饭,于是她短短几天内第二次在苍生道饭堂的桌边坐下,哪怕已经辟谷多年。
关云铮趁此机会鼓起勇气去问她昨日那剑诀的窍门,还没聊上几句,饭堂门口的光影晃了晃,又走进一个人。
苍生道众人全都在,甚至步雁山和任嵩华也在,李演在灶边忙活,关云铮茫然,一时猜不出来者是谁,直到那人逆着光走进来,在光线均匀的屋内露出了清晰的脸。
——是苏逢雨。
还真回来了?关云铮略感震惊地看向一边无所事事等着开饭的章存舒。
当时看起来那么生气……她还以为苏逢雨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
章存舒感受到她的视线,朝她摊开两手,潜台词大概是“此事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