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黑熊洞画图书写的张庭,猛地打了个喷嚏,“阿秋!”谁又在背后念叨她?
她眼神似有似无瞥向旁边的宗溯仪,想表达什么不言而喻。
前些日子,宗溯仪托人到府城买了不少布匹回来,正捣鼓着选哪一块给宝宝做包袱和小衣服好,感知到一道浅淡的视线,他翻了个白眼,“我正准备小乖的衣裳呢,谁稀罕想你。”
张庭惆怅地放下笔,走到他面前,“郎君,小仪,你变了。”以前哪个时候不是都把她放在第一位,事事围着她转?
宗溯仪懒得理她,惯会耍花招,指不定这会又悄悄憋着什么坏,他扯了一块胭脂粉的软缎和雾蓝色的绫,问:“你说用哪块给小乖做衣裳好呢?”这些都是从府城精选的最上等衣料,他的孩子当然要用世间最好最舒适的料子。
其实他更喜欢胭脂粉,粉嫩鲜艳,上面还有花草的暗纹,多活泼亮丽啊。
张庭看他都坐那选半天了,现在还不理她,不由纳罕:“小仪,你从前跟为妻制衣,也没见如此用心啊?”
选的衣裳制的款式,好看是绝对好看,但绝对没这样费心纠结过。
宗溯仪掀起眼皮睨了她一眼,不用心?她当初不是整天待书房,就是整天往外跑,两人见面,不是白日里用膳的时候,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就知道他不用心了?
啊不对,白天想睡男人的时候,也能见到人影。
他心底冷笑一声,转头看向手上的布头,满意地拿起胭脂粉那个,“我还是觉得这个好看,就用来给小乖制衣裳,至于雾蓝那个还是做尿布吧。”
打定主意不理她?张庭微蹙起眉,双手抱臂,衣料摩擦间瞥见自己身上衣服的颜色。
——正是雾蓝色。
她低头看着,神情僵硬,怎么还指桑骂槐呢?
她叹口气,坐到他旁边,主动缓和矛盾,“小仪,你心头有怨,为妻能够理解。昨日是为妻过火了,不该那样对你。”
昨天下午,宗溯仪提议陪他四处走走,恰逢有小吏着急叫她下山,说山脚聚众斗殴,还拿了锋利的铁器,她吓了一跳以为要出人命,忙不迭就跟人冲下山了。
匆忙关头,难免就疏忽了他。但也情有可原不是?
有怨?他还有恨呢!
但宗溯仪嘴上比石头还要硬,也不看她,说:“我能有什么怨?别自作多情了。”右手紧捏着软缎,恨得嘴里牙都要咬碎了。
昨日下午,天高云淡,空气清爽,他们本来是要去后山玩的,结果突然冲出个穿着捕快行头的男人,拦住他们的去路,一双痴迷的眼睛直愣愣黏在他的妻主身上,还当自己不存在,当着面夹了声音装出一副弱质纤纤的模样,好一副狐狸精作态!
这样明显的勾栏做派,这样拙劣的谎言,妻主竟然还看不明白,断然将自己抛下,头也不回跟那个狐狸精跑了!
每每想到这里,宗溯仪就气得头脑发昏,偏偏最可恨地还在后头,那个狐狸精不仅那天回头嘲笑他,隔天他去县衙探望,还看到这狐狸精跟妻主拉拉扯扯搅在一起,嘴里含糊撒娇!
宗溯仪真的气死了,好下贱好无耻的男人!一想到那天的场景,他晚上就气得睡不着觉,恨不得将那狐狸精拖出去打死。
张庭不知症结,但深知一直僵持下去,事态只会愈演愈烈,说不得他们夫妻间还有盘横出一条深壑。
她一边握住宗溯仪的手,安抚他的情绪,一边逼问他,非要他完完全全将心事吐露。
宗溯仪原本还强硬着,却在她冷言冷语的审问下溃不成军,捂着脸委屈大哭,颗颗晶莹透明的珍珠从脸上滑落。
“分明……分明我才是你的夫郎,你怎能向着他……”他难过至极,哽咽道。
照了镜子,他现在不好看,变丑了,在床上也更加笨重,又有更鲜嫩妩媚的少年,张庭是不是就快变心了?
他又难堪又愤怒又委屈,种种情绪充斥心间,逐渐滋生出恨意。
他痛苦极了,感觉心脏快要被撕裂成两半。
突然感觉肚皮被轻轻踢了一脚,他一时间竟愤怒至极,连肚里的小乖都怨恨起来,当初如果不执着有孕,是不是就不会落得今天这副田地?
他痛苦极了,捂着心口放声大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坠落。
张庭心里有些难受,蹙紧了眉,揉揉他的头,“我怎么就向着他了?你才是我的夫郎,我搭理他做甚?”
宗溯仪眼眶红肿,里头布满血丝,“他是个男子却故意做捕快打扮,整天勾勾搭搭缠着你,撒娇卖痴,我不信你看不出来。这不是向着他是什么?”
“你还为他逼问我,是觉得我对你的新相好不利,想要警告我对不对?”
“我知道我变丑了,不纤细了,脾气还很奇怪,你转头就物色好新小侍,准备择日纳进来是不是?”他越说越伤心,越说眼泪掉得越多,“都叫我郎君,都说我是你夫郎,可我知道,我一直都记得,我不过是个卑贱的不详的奴隶!克死了爹娘祖母,还害的你贬到这么偏远的地方的做官,连赴任路上都担惊受怕!”
他感觉肚子抽搭搭的疼,可心中远比这痛,“我早就不是高高在上的郡公了,充其量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侍,你还问我做什么?想纳,纳了就是。”眼泪簌簌往下掉,浑身竖起荆棘,不留余地扎伤自己。
张庭很不舒服,不明白怎么闹到这个地步,但她无暇追踪事情始末,将人揽进怀里安抚情绪,轻轻拍着他颤动的后背。
他太激动了。
她心里也不平静,但极力克制,“宗溯仪,我不缺钱不缺名,自认样貌上成,咱们成婚四年了,若有他意,身边怎么会只有你一人?”
她抬起他的下巴,注视着他脸上的泪痕,神色微冷。
“那个小吏我原以为只是长得偏中性,没有多在意,你说他是男子调走便是。一件小事也值你哭成这样?”
“你说你丑了胖了,我们房事可有间断?”
“至于贬官,我曾跟你说过,不是因为你。京都风云诡谲,我根基浅薄,并非久留之地,若没有你,我也会自请外放。如今只不过是时候提前罢了。”
“所以,你在哭什么?”她拧起眉说。
宗溯仪听了逐渐冷静下来,旋即心头松了口气,没有变心没有变心就好。
情绪平稳过后,他肚子不疼了,心口也不痛了,只是人变得十分疲倦。
他靠在她怀里,瘪着嘴抽泣,嗓音沙哑,“你好凶……”
张庭冷漠地推开他,走到桌前端了碗水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