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玉料原是纯白暖玉,但料种里夹杂了几点鲜红,没办法只能算作残次品。
按理说,这样的料子本来是供不到凤御北面前的。
但凡事胜在一个巧字。
宫中有巧匠,看到这块好料子只是因几点殷红就弃之不用,不免觉得可惜,于是出巧思雕了一副喜鹊衔枝,衔的是傲雪凛寒独自开的红梅枝丫。
春日活跃的喜鹊衔走落满冬雪的红梅枝,象征着四时轮转,祈盼着春暖花开的好景象,正是古人最喜欢的吉祥寓意。
宝物不会被埋没,在某一次月例照常的献礼中,这枚玉佩被呈上给了凤重山,凤重山又赏赐给了凤御北,最后倒成了小太子殿下的贴身之物。
裴拜野没少为凤御北更衣,对凤御北全身上下的装饰无一不清楚。
他还曾在一次为凤御北褪去衣裳时,问过他腰间坠着五六个坠子香囊累不累,本是混杂在调戏里的关切之语,但凤御北没理解他的意思,以为是裴拜野也想要,于是把自己的饰物都摘下来一字摆开,任由裴拜野挑选。
能拿到老婆的贴身之物,裴拜野自然也懒得解释客气,他看着那一枚喜鹊衔枝玉佩很有趣,于是第一个拿起来看。
凤御北看他拿这枚玉佩,状似有些怀念。
他这枚玉佩是后来仿制,真正的凤重山所赐玉佩其实在不知何时被他弄丢了。
因为怕父皇兴起责问,所以凤御北又找了块料子名工匠重新雕琢。
“你若想要,就拿去便是。”凤御北很大方,毕竟人家裴拜野也送过他不少珍宝,他们夫妻一体,自然不必去计较得失。
“不过这到底是件仿品,怎得朕身上那么多遗世孤品,你就偏偏选到了这个?”
“”看这里——”凤御北拿起玉佩在烛火下指给裴拜野看,那是画面最中心的那一簇红梅花,“在最初的那枚玉佩里,这簇小花间有一点明黄色作花蕊,只不过那抹黄色实在再难在其他玉料中寻得,无奈之下朕便选了红色作蕊。”
“不过索性父皇再没问起过那枚随手赐下的玉佩。”凤御北口中说着庆幸,可裴拜野看他神情分明有些失落。
凤重山再未关心问起过的,又何止是一枚随手赐下的玉佩呢?
明黄色的花蕊……
裴拜野指尖微颤着将玉佩翻过来——
一只胖乎乎的喜鹊衔着一束盎然绽放的红梅,在最中间的那簇小花的正中心,有一点就像是误滴上去的明黄色,恰好作红梅黄蕊。
裴拜野垂着头,坐在外婆面前的沙发上浑身抖如筛糠。
他想起来了,他全都想起来了!
那日圣凰殿外海棠树下,他和凤御北的确不是初见,而是再遇。
他们的初见,是在云华寺外,他被金鸟指引而到的小树林里。
裴拜野被突然出现的凤御北吓得不轻,凤御北亦然。
因为母后逝世而来华云寺散心暂居的小殿下,头一次在这座庙的后山里见到他不认识的外人。
而且这小孩儿衣着也太奇怪了,衣衫裤子都是短的,比北地戎狄还要短小精干,而且头发只略长,都扎不起来。
看男孩的年纪,应该比他大一点点,不应该不蓄发的。
但是虽然眼前的男孩装束怪异,但模样生得不错,看面相就不是坏人。
凤御北今日出来许久,正好饿了。
庙里斋饭每日准时准点供应,不会因他是太子殿下而更改,而且眼看天气就要下雨,凤御北不想淋着回去,只能装乖卖可怜向眼前的男人求助。
只不过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人一见他居然撒丫子就跑?!
凤御北见过许多不敢见天威的人,但一边畏惧天威,一边被鬼吓到一样地跑开,凤御北还是头一次见。
“傻子。”小殿下内心默默吐槽,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不过很快,那呆瓜就摔了个狗啃泥,随即哭得更大声了!
凤御北都要怀疑,那天上密布而来的乌云是不是都是被眼前的胆小鬼给哭来的!
但小殿下到底还是心善,觉得他是山下猎户家误闯天家地的孩子,于是就想伸手把他拉起来,把人送回去。
哪成想,裴拜野向见鬼一样,直接从泥地坑里弹起来,拔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高喊有鬼救命之类的话。
凤御北此时才明白,自己这是被当成鬼怪了!
想到自己刚才的好心好意,太子殿下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所以他决定一路跟着裴拜野出去,好吓唬吓唬他。
可是当跟着男孩跑到树林边界的那一刻,凤御北看着外面等待的奇奇怪怪的人一下子就升起一阵恶寒恐惧之感。
外面人的模样他都不认识,不是慧魄大师也不是寺庙僧众,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些人的衣着都和那个把他当成鬼呆瓜一样,实在是太奇特诡异了!
凤御北也是小孩,被这一幕吓得不敢动弹。
直到被带进一个老婆婆的屋子,他才敢怯生生地动,但也不敢去别处,只敢躲在裴拜野身后。
这个呆瓜虽然眼神不好使,但心是好的,即便怕得要死,也没有用石子树枝什么的驱赶攻击他。
再加上第一眼见面他就觉得裴拜野面相善,不会伤害他,于是就习惯性地紧紧依靠着裴拜野。
小孩子的身体总是很好,而忘性总是很大。
裴拜野当时又惊又吓得逃回到外婆身边,当晚闷头灌下两剂感冒冲剂后,第二天一醒来就又生龙活虎的。
凤御北是一如既往地不愿意喝药的,即便当时的他也被大雨淋得烧得昏昏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