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
河湾村难得有了点喜庆气儿,空气里飘着若有若无的糖瓜甜香和炖肉的荤腥气。大队部杀了一头病弱的猪,每家每户都分到了指头宽的一条肉,知青点也按人头分了一份。
傍晚,林晚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分到的那条用草绳拴着的、冻得硬邦邦的肉。她低着头,只想快点回到屋里,避开那些或明或暗的视线。
刚走到知青点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的啜泣声,间或夹杂着几句带着哭腔的抱怨。
“……凭什么呀……呜……那点肉……我娘还指望我带点回去过年呢……”
是李红的声音。她的脚踝好了以后,似乎比以前更娇气了些。
另一个女知青在低声劝慰:“算了,红姐,别哭了……宋连长也是为了咱们好,怕咱们不会做,浪费了……”
林晚的脚步停在院门外,心里猛地一沉。
她推门进去。
院子里,李红正坐在小马扎上抹眼泪,旁边站着同屋的另一个女知青,一脸无奈。灶房门口,放着她们分到的那三条肉。
不,是两条。
属于林晚的那条,不见了。
“林晚,你回来了……”劝慰的女知青看到她,神色有些尴尬。
李红抬起头,眼睛红肿,看到林晚,哭声更委屈了:“林晚……你的肉,你的肉也被拿走了!”
“被谁?”林晚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问。
“还能有谁!”李红带着哭音,又有些敢怒不敢言的憋闷,“宋连长刚才来了,说……说咱们知青不会拾掇,糟蹋东西,把肉都收走了,说是……说是统一做了,晚上给咱们送过来。”
统一做了?
林晚看着空荡荡的灶房门口,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连这点微不足道的、属于她自己的东西,都要拿走。
以“为你好”的名义,理所当然地剥夺。
“他……他怎么这样……”李红还在抽噎,“那是我分到的肉啊……”
旁边的女知青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少说两句吧,红姐。宋连长也是好心,咱们自己弄,确实也做不出什么花样,还费柴火……再说,他拿走的,又不止咱们的。”
林晚猛地看向她:“什么意思?”
那女知青眼神躲闪了一下,才小声道:“我刚才看见,他好像……把好几家条件不好的、或者家里没壮劳力的人家分的肉,也都收走了,说是……一起做了,让大家晚上都去谷场吃年夜饭……”
年夜饭?
林晚僵在原地。
所以,他不是针对她一个人。
他是用这种方式,将原本分散到各户的、微不足道的一点年货集中起来,搞一个集体的、由他主导和分配的“年夜饭”。
他是在用最实际的方式,告诉所有人,尤其是告诉她——
在这个村子里,资源的分配,乃至过年的那点喜庆和温饱,都可以由他来掌控和重新定义。
个人那点微末的拥有,毫无意义。
晚上,谷场上果然支起了几口大锅,锅里翻滚着混杂了萝卜、白菜和零星肉片的汤水。村民们端着碗,排着队,脸上带着些节日的期盼和对于难得油水的渴望。
宋清屿带着几个民兵维持秩序,负责分菜。他站在最大的那口锅后面,身姿挺拔,神情依旧冷峻,但偶尔开口指挥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轮到知青点。李红和另一个女知青端着碗,有些怯生生地走过去。
宋清屿舀起一勺菜,倒入李红的碗里,目光却越过她,落在了后面几步远、站在原地没动的林晚身上。
“你的碗呢?”他问,声音不高,却在相对安静的队伍前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