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阿彩来到妻子安排的临时住处,只见一地墨迹未干的王字书写的信札,与新近采购的珍奇一一对应摆放。
长孙青璟正趴在书案上假寐,手中还握着毫锥。屋内突如其来的响动令她惊觉起身。
“毗提诃,你回来啦!你有没有替母亲占卜?”长孙青璟在一堆白蜡纸中擡起头,襦袄滑落,花钗委地,只有笔杆还紧握在手中。
“大吉。”他不相信龟卜,但是这次他选择相信。
“你那麽孝顺,上天不忍心把你和母亲分开的。”她努力挤出一些安慰人心的话,只觉得舌头发麻。
“你真是善解人意。我听说你代母亲写了一天信。”他的微笑似乎治愈了她一天的疲惫。
“不值一提,母亲病苦,我无能为力,也只能做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她的愁绪涌上心头,竟然不受控制地呜咽起来。
李世民一时愣怔在那里,不知道该劝劝她,还是找块巾子,或者干脆将她揽在怀里。
他只觉得她一感伤,似乎自己也会禁不住落泪。
他瞥到了书案上的酒壶,便问道:“青璟,你怎麽喝酒了?”
“这是玉薤酒,母亲赏我的。”长孙青璟含混不清地说道,“我们一起写了很多信,嘱咐奴婢们购置了一堆礼物,我陪母亲喝了防风粥丶炙烤羊肉。母亲提到自己年轻时爱喝玉薤酒,正巧今日都会市有胡人售卖玉薤,还吹嘘说和皇帝喝得那种一般无二,便有奴婢买了几壶。味道还不错。我日暮时有些困倦,喝了几杯後反而神清气朗,便一口气把草拟的信笺全部誊抄完毕。”
“下次不要喝那麽多。你们两个,母亲和你,真是又性急又任性。”李世民无奈地说道,“你本可以劝告母亲不要那麽劳神。”
有一个野性的丶汪洋恣肆丶不受任何人掌控的灵魂在原本温婉的躯壳里叫嚣着丶嬉闹着丶挣扎着。
“阿彩,我的琵琶呢?我的琵琶呢?”长孙青璟嚷道。
阿彩哪里敢回应喝酒後疯疯癫癫的娘子,早已躲到廊下。
“踏谣,和来!踏谣娘苦,和来!”她摇晃着站在地板上,幽幽地哼唱着两京最流行的苦情曲子,笑嘻嘻地问成婚三日的丈夫,“你会变成他吗?”
“我不会变成苏葩。”李世民承诺道。
他抗拒着这种异样的丶蓬蓬勃勃的光芒又不自觉地靠近,他讨厌长孙青璟忧伤地哼唱着自己不喜欢的歌,讨厌老天对母亲的不公,讨厌万氏姊弟深沉的心机,讨厌父母亲不能如他所愿地和好。
“够啦够啦,像个真正的衣冠中国丶洛阳高门的贵女般娴雅斯文些。”他拉着长孙青璟坐下。
“这是笔,不是代人的刀剑,伤不了我。”李世民握住长孙青璟的手腕,将她紧紧贴合在笔杆上的手指一根根掰下,将笔放回砚池边。两人相顾无言。
李世民开始认真思考长孙青璟的奇怪的丶无理的丶意有所指的问题。
有一条疯狂的藤蔓在他周身蔓延,钻入肌肤,沿着血脉滋长,攫住他的心。
有一杯更烈的酒,倾进了李世民的喉咙。他伸手将长孙青璟揽入怀中。他紧紧箍住眼前这个瘦削的躯壳,仿佛那本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鬓发摩挲,血脉交汇,两者一样的青葱,柔软,温热。
她颤栗不已,心向下沉了一拍。
长孙青璟的双臂下意识地环住了他宽阔坚实的後背,周身被灼伤般刺痛。
李世民松开钳制,将她的双肩移开些许,以便看清那张抽噎的丶红润的脸。
生气勃勃的睫毛上缀着点点星子,清丽的月牙在泛起涟漪的眼眸里嬉戏。
倏忽间,一个生涩的吻落在长孙青璟唇上。
少年隐秘的渴望望,无法剖白的誓言和少女酒後癫狂乱语引发的征服欲念在一瞬间倾泻在这个热切的吻里。
长孙青璟承受不了这飘忽淜滂,激飏熛怒的飓风般的热情。她挣脱了那一团恣肆飞扬的烈火。
“我……我还有给你舅父的书信没写完……”
她酒已醒,他却沉入酣醉。
李世民的发际到耳根一片绯红,皮肤泛着琉璃清透的釉色,青色的经脉奔突着,几乎溢出这釉层。
“或者,你的父亲。”长孙青璟心中默念出李世民不敢提及的人。
……
窗外劲风阵阵,呼啸奔走,蹶石伐木,梢杀林莽。
李世民整夜守候在母亲病榻前。眼前是母亲苍白和悦的面容,难得的均匀呼吸。
比邻小阁灯檠长明,是妻子挥毫命楮。
嘉平已至,凛冬将尽。
少年所要的不多,无非是与已经带自己来到这个世间的女人,与将要陪伴自己离开这个世间的女人,共处更多的光阴。
作者有话说:青璟的郁闷在于她才进入新家几天就见识了老李的骚操作,不由对未来迷惘起来
在这部小说里反复提起的《踏摇娘》《谈容娘》是隋唐苦情虐恋保留节目
但是窦夫人丶青璟丶三娘都质疑这个故事的合理性,对女主容忍苏郎中(中郎,两个版本都可以)表示不理解
设置大家多次说起这个剧是为了体现社会规训与实际认知有时候并不完全相同,时间不乏清醒女子。
李世民其实明白青璟的意思无非是“你会不会跟你爸一样”
但是出于愚孝和维护父亲的需要,没法直接回答。就作了剧情中的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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