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谢罪道:“臣有失管教,不知道这孩子如此随意涂鸦陛下诗文,一定严惩不贷。”
“你呀,对孩子太过严厉了。束以苛绳,反斫天性。”杨广说罢,便招呼李世民上前,“你读了朕那麽多诗,应该知道我爱六朝翰藻。你可学过永明诗?”
李世民点头:“张夫子教过我一些,不过学得不好。”
杨广问道:“我随手指物,你可能吟咏?”
“可以一试,就怕芜词污楮。”
“朕不怕。”
“请陛下指物。”
河内公主以手肘轻触宇文皛,希望丈夫能与她所厌恶的狂妄少年一较高下。
宇文皛开玩笑似的揖而谢过,轻声道:“此等重任,敬谢不敏!公主何不自己与他较锷论锋……”
“朕听宫中传言,卿的父母因弓箭结缘,就写一首《咏弓》吧。限你三刻。”杨广倒是要看看,到底是李家将异志掩饰得过好,还是他本人疑心太重。
李世民朗声应承下诗题,便与长孙青璟暂避衆人。长孙青璟铺纸捧砚,也不敢多加打扰,全凭李世民自己主张。
“你开心点。”李世民正襟危坐,轻声道,“不用担心,陛下一定喜欢我的诗……”
“某位北邙的田舍翁,你不要先放出豪言壮语。”河内公主简直如蝇跗骨,挥之不去。
李世民怫然不悦道:“我不记得弘农杨氏何时把郡望改成了洛阳?难道把郡望改成洛阳,就有资格嘲笑全天下人都是村夫村妇吗?”
“哼。巧言如簧,颜之厚矣。”河内公主随手拂过案上藤纸,“我的父亲擅长宫体丶玄言丶乐府各种诗歌,你若是胡诌,可逃不过陛下的法眼……”
长孙青璟实在厌恶这个总是在挑唆事端的皇帝爱女,便毫不客气地回答道:“公子虽才浅,也知道沉思为筋骨,翰藻为附丽的道理,无须公主多虑。”
“那我就等赏鉴公子大作了。”河内公主掸了掸紫色团窠联珠对狮纹锦帔帛,仿佛眼前“村夫”“村妇”的言辞都带着村墟埃壒,令降贵临卑的公主浑身不适。她舌敝无功,便傲睨转身,视若无人。
隔绝了河内公主的冷嘲热讽,李世民几乎提笔立就。
杨广令虞世基展卷诵读:“上弦明月半,激箭流星远。落雁带书惊,啼猿映枝转。”
李渊听罢道:“犬子班门弄斧,渎冒天听。刻鹄类鹜,徒增笑耳。还请陛下恕罪。”
“唐公未免太过苛刻。”杨广面露知音之色,召唤虞世基道,“播郎,你来评一评。”
虞世基以纯文士的角度挑剔一番,意外发现t除却一两处细枝末节,《咏弓》声律居然无大碍。
虽说这位博文善属文的金紫光禄大夫也弄不清楚把从军题材写成宫体风格该如何评价,但是他确也感知到这诗情真意切,也不失清新豪迈。
甚至杨广也觉得《咏弓》耳目一新,至少在李世民那个无病呻吟的年纪里,不失为一篇佳作。
看今日杨广与李渊相处情形,虞世基感觉杨广对这位表兄全家的赞许明显大于戒备,索性周旋两间,八面驶风:“若论优劣,我也不是很懂。可惜世南未与陛下同行,否则他一定臧否得中。若要我说心里话,那以李家公子的诗风,称得上陛下私淑弟子。”
此话既把杨广擡举到文宗词伯的地位,又肯定了李氏子弟高山仰止的践履。长孙青璟也不得不佩服虞世基左右逢丶游刃有馀的骑墙功力。
李渊忙不叠全盘接受虞世基的善意:“谬赞谬赞。陛下不怪罪不肖子,我已心满意足。何敢言私淑?”
杨广持文稿,又瞥了一眼长跪于案前的少年。此时他才意识到李世民在斩衰内穿着褒衣大袖,似是齐梁旧款,又比照着如今附庸风雅文士的需求略加收缩,符合北人的精简风致。
杨广本也不太赏识李渊的儿子。一来这少年长相不过中上,至少在杨广眼中不如宇文皛;二来上次伴驾时,这孩子也不是很擅长替人纾怀解郁;三是杨广与李渊因人事变迁,旧交疏阔,对李渊的儿子自然也亲近不起来。
不过数月不见,李世民比上次见面时清瘦疏朗了很多。加上他今日不再被迫穿着云定兴所裁剪的那些炫服靓妆,而是换上一身素色装扮,又借着杨树荫蔽天下表明了一番心迹,勉强与杨广酬唱一番,显得爽朗清举,有松柏之姿,使得杨广对他刮目相待。
这种情形之下的杨广甚至对李氏父子二人都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感。
“这孩子真是有趣,老是勾起我的往事。”杨广感慨道,“叔德,你还记得我们像他们那麽大时,经常潜入南山打猎,彻夜不归。”
“当然记得。”
能与帝王一同追忆少年时光,应该是天大的幸事!
作者有话说:膨胀的杨广,讨人嫌的公主,怯懦的宇文皛,溜须拍马已入臻境的虞世基,随机应变的老李,正常人萧後+1,正常人南阳公主+2,基本正常人宇文士及+3,努力吃着死苍蝇的小李,有点後悔鸡老公的青璟[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