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牵牛者初时觉得这不过是个有怪癖的富家公子,只等他自己力竭请求歇息。谁料这位扶犁的年轻人如舟溯洄,渐至中流,没有将息的意思。
路人也便只是惊异一位气质神采与衆农夫截然不同的少年居然在此处认真地犁冻土,而不再嘲笑他举止生硬好笑。
“公子,歇息一下吧,耕牛也是要喘口气的。”一位牵牛者劝告道。
“我们三人齐心合力,最快多久能犁松一亩地?”李世民问道。
“三个时辰不到。”
“好。你们教我掉头。”
不时有隐鼠的地下洞xue被深深的犁沟贯通,被锋利的铁铧蹂躏,导致这些灰黑色的小瞎子们要麽魂丧犁下,要麽四散逃窜。
看热闹的幼童便嬉笑着放出狸猫追逐隐鼠,顺手抓起土坷垃搓成球砸无处可逃的隐鼠。
三人控制着耕牛和直辕犁,缓缓地转过弯,便随意地坐在田埂上休息。
“喂,两个小子不要闲着,看看新挖的犁沟里有没有硬土,找把木槌敲碎!”一位牵牛者向着放猫掷土的儿子们大吼。
其中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提着一个系绳粗陶壶飞奔到父亲跟前,取了三个匏瓢,为三人各倒了一碗黍臛汤。
孩子见到面生的李家公子,好奇地问他:“我阿娘和阿姊在台地的桑林里修剪枝条,清理蚕室。你娘子也在那里吗?”
“也在。她今日与你阿娘阿姊她们相约一起修枝。她跟我一样对这些活计不太熟。不过我娘子顶聪明,有人教一教带一带自然就会了。”他从孩童手中接过黍臛汤,一饮而尽。农家简单的热饮带着点葱姜的辛辣味,不太好喝,但也不至于不能下咽。
“替我谢谢你阿娘。黍臛汤暖胃又驱寒。”他像个真正的君子一般向这个贫民家的孩子致谢,顺便又问道,“你开蒙识字了吗?”
“看不了什麽书。”孩子耸耸肩,在夥伴的催促下去新挖的犁沟处敲碎冻土块。
李世民望着疲惫地耕牛,向为自己牵牛的农夫请求道:“田父,能否教我用踏犁?”
几只归雁掠过翻腾而起的泥土,飞向高处。李世民突然想到和张亮偶遇的那个下午:“也不知他抓到活雁没有?”
远处传来隐隐的敲梆声,似乎是村正在一路巡查一路宣诵杨广矫揉造作的《劝农诏》:“京畿之地,务尽地力……”
“尽个屁,又要把丁壮拉去修宫室和官道了。”李世民腹诽着,闷闷不乐。
年轻人不再理会向空中逃离的大雁,只专注于眼前的田地。
青璟站在台地的桑林中,看到一道道新的犁沟被塑造出来,孩童追逐,隐鼠逃窜,惊起了邙山脚下觅食的麻雀……
几位年长的农妇记录树皮灰白开裂,根系腐烂的桑树的棵数,并在死树上做好记号。
“改日让男人们补栽桑树。一月可以先料理果园和花圃。那片比粟米地稍高一点的平地是麻地。等男人们翻好那片田地,就给先给麻田松土了。”领头的妇人对长孙青璟道,“先夫人生前也曾与我们一道浴种养蚕。她是非常有趣丶和蔼的国夫人,既能够以外命妇的身份侍奉皇後亲蚕,又能像一个真正精通桑蚕之术的农妇般与我们这些乡野卑鄙之人谈笑风生。”
长孙青璟点头道:“全家人都很想念母亲。”
“小郎君的性格有些像先夫人……”农妇微笑着望着前方农田中趁着耕牛休息向人请教踏犁用法的公子,“老人们都说公子早晚受不了稼穑之劳,会与我们这些粗人不告而别,我觉得不是……”
“他不会半道退出的。”长孙青璟确定地说道,“我们都不会。”
“娘子们,检视身上是否还配有麝香囊,抓紧取下放在桑林外面,不要碰到蚕室中的蚕连!”农妇高声提醒道。
几个出修剪桑树枝的新手匆匆从林中奔逃而出,解下香囊远远放在路边,以免清理蚕室时蚕卵遇麝香而腐烂。
这一行人皆是窦夫人生前心腹,直接参与了李家私留司农寺良种的犯科之事。
如今长孙青璟接手庄园蚕桑事务,为首的蚕妇必要将其中干系与新主母交代清楚。
衆人进入台地後隐蔽的蚕室後,便开始清理腊月时就积存的尘土杂物,修补蚕器。
长孙青璟刚在熟练蚕妇指下点制好一个简单的蚕椸时,阿彩匆匆跑来报信。
长孙青璟激动地打开了兄长的家书,展信一看,长孙无忌连一句“孟春犹寒,体履如何”的寒暄也没有,只是用孤蓬自振,惊沙坐飞般的章草大字代替了通常诗意斐然的问候:
“尔曹误我!”
作者有话说:划重点:没亲到,下次再说吧[笑哭]
种田是真种田,长孙也不是拉拉队,她真去打扫蚕房。蚕种理论上是朝廷发的,但是大家族多半违法乱纪,尤其这家主母是窦夫人……所以青璟需要和和窦夫人的心腹们交接一下工作